姜野行所有苦难的开端，就源自于霜婵的一个微笑。
现在他又领教了她的眼泪，伴随着一次狠狠的失败。
从这一刻起，姜野行暗自下定决心，下次再见到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一概不听不看不闻不问，哪怕是要嘲讽一二，哪怕是要朝霜婵的尸体吐口水，他也要等霜婵死了他再说话。
他总是在吸取教训。
姜野行跌跌撞撞地落下云头，半个身子直扎进血池里。
——要不然说你最讨厌的敌人往往更知道你在想什么呢，连这也叫霜婵猜中了，他果然来了这里。
姜野行扶着血池边缘的石壁，弓着身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他的血液就从喉咙里涌出来更多，他的身子也就愈发弯下去。
他很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需要找到一颗心，一颗足够匹配他这个躯体和他的实力的心，立刻，马上，一刻也耽误不得！
否则白鸿之找来，再给他补上一剑，他很快就会化作飞灰，只留下一团任由天界拿捏的微弱元神，届时他最好的结果就是被关回地陷里去，不过天庭会派人来设上百八十道古老又难搞的结界。
他们会想把他关在里面永远、永远。
光是想到“永远”这两个字，姜野行就想吐。
他不想再回那个地方去了。
他要找一颗心，来填补这副躯体的空缺。
这样的心不是很多，但幸运的是也不是很难找，池子底下就有一颗。
姜野行踉跄着走到池子中央，底下的书无晴还在“沉睡”着，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把她从里面捞了出来。
书无晴的的神情依旧痛苦，因为她的意志仍不肯屈服，这血池可是用数以万计的妖魔炼成的，能在里面坚持这么久，只能说她的确是个“硬骨头”，但她的身体又软得过分，像一朵无骨的血莲花，被姜野行捧在手里，似乎轻轻一折就会面临破碎。
姜野行定定地望着她，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好像开始思考了，他在思考什么呢？
他在思考书无晴的心足不足以拿来补他的缺吗？还是在思考留下她的可能性，因为他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一瞬间的不舍？在翻腾的杀意和自救的想法中，“放过”这个词只是转瞬即逝，就如姜野行哪怕败了也绝不罢休，“放弃”这个词从不在他的脑海里出现。
多余的事情不要做。
多余的想法不该有。
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已做下决定。
他要挖心！
他的手穿进了书无晴的心口，抓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它的跳动是如此的鲜明，鲜明到姜野行能通过手指感受到上面的每一条血管搏动的节奏。
他要把它取出来。
一个人的身体就像一座宅院，你认识一个人，如同认识一座房子，最先看到的是它的门，他的面。然后你推开门，从外而内地深入，前面是台阶，连廊，山水，小院，胸腔是个很大的院子，肺是其中单独辟出来的演武场，心是你看到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厅堂，重要的客人都被迎来这里会见。
它们的位置很巧妙，不是吗？是客人的话就好山好水好酒好菜的招待，是敌人的话就到空地上拿起兵器打上一场，不过大户人家地方虽然不缺，可是在家里打架总是容易坏了家具摆设，所以是客人最好，敌人若来总是不被欢迎的。
前院、前厅和后面的居所是有隔膜的，后面的肝、胆、脾、肾、肠在后院的位置虽然都安排的恰到好处，但总归有女眷住所，不可随意踏入。
一个宅子就这么大，每个院子每座楼阁都占了位置，每处山水每棵树每盆花都精心计算过合不合宜，多了就放不下也太杂，少了又叫这宅子空出突兀。
宅子若是没有了前厅，地上空出一块，恐怕要空出一个窟窿来。
拿一个人的心去补另一个人的缺，如同挖了一块婉约园林去填演兵武场，两种风格，两种性情，强行拼凑，总是不合宜。
不过可惜的是，到底房子怎么建，弱势的一方说了是不算的，有钱有势的一方说的才算。
合不合宜，填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野行不再犹豫。
书无晴睁开了眼睛。
窟窿还是出现了。
不过不是出现在书无晴身体上。
而是出现在姜野行身体上。
姜野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松开了抓住书无晴的手，被一股大力推得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喷出一大口血，向后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逐渐失焦的眼睛里，映着书无晴血红的眸子和苍白的脸，她的头顶是魔界灰扑扑的天空，难得的是，今日天边竟浮着一片火烧云。
书无晴走过姜野行的身边，垂眸扫了他一眼，她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像在看他死没死，不过她也没有打算再补上一招，她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她的脸色淡淡，血红的眼睛却很冷漠，没了平日三月湖水般的温润，看起来都不像是书无晴了。
“书……无晴……”
姜野行目眦欲裂，大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瞪着天空，他还在惊讶，还在不甘，还执拗倔强地不肯认输，可是他的胸前却有两个漏风又流血的大洞，他想挣扎，能做到的也不过只是颤抖着往外喷血。
——就在书无晴睁眼的一霎那，姜野行的前胸被她的手贯穿，以一种奇怪的，混杂着神力和魔气的法力。
书无晴走路很轻，像猫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她前行着，只有被血水浸透的衣摆滴落血水，打在地砖上滴滴嗒嗒地响。
姜野行眼前彻底被黑暗覆盖之前想起了一句话，一句他自己说的话。
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当初他没有选择杀她，如今便为她所杀。
可笑，真是可笑，只怪当初太妇人之仁。
他感到身体正在消散，元神正摇摇欲坠地脱离身体，他已经睁不开眼，他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元神会落到哪里，或许会落到天庭手里，他们还会再百般尝试毁掉他吗？还是直接关回地陷，把他永生永世囚困在那里呢？
他不知道。
他已不能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