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人情急之下挥手割断的。

姜野行望着手上柔软垂下的青丝，眉间神色竟显露几分可惜，这头发虽然不是他割断的，虽然他看起来惋惜，却还是将手一翻，叫那些无主青丝飘落在地。

书无晴已经退开三步有余，那一缕断得整整齐齐的黑发残端又混进她的长发里，再也分不出来了，伪造出一种头发没有乱过的假象。

没有乱，不会乱。

她想，不会乱，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不是对他。

她想在姜野行那双眼睛里找回临危不乱的自己，也许唯一的方式就是让他们来谈一些正事，于是她说：“你已经掌控了魔界，当上了魔尊，魔界是强者为尊，可是我的法力不能长久地供你挥霍，所以你找我来，是为了那七根凤凰骨么？”

姜野行颔首一笑，施施然朝她走来，紧盯着猎物的眼睛是最让人不设防的眼波流转，“自然不是，无晴仙上，你还是太不了解我了，能花些性命就解决的小事，我可从不求人的。”

他一步一步靠近，令书无晴竟在此刻忽然萌生退意，但她也不知为何，憋着一股劲儿硬生生忍住了，又问道：“那么想必你已准备万全了？现下是叫我来这里观看的吗？”

“是啊。”姜野行笑得眼睛眯起来，愉悦道：“无晴仙上想听听是什么法子吗？”

姜野行停在她面前，书无晴看到他们几乎相触的脚尖。猛然意识到这好像一场“战争”，如果她退的话，他就越是要逼近的，只有四目相对，势均力敌，姜野行才会满意，才会留下一丝供她喘息的缝隙。

想明白了的书无晴抬起眼皮，忍着颊边不断扑来的温热呼吸，勉强维持着八风不动的神态，直视着姜野行说道：“请赐教。”

“也简单。”姜野行笑着往前凑了一点儿，像想在父母面前邀功的聪明小孩一样，得意道:“我之所以不取出凤凰骨，是因为这个身躯承受不了煞气，所以我收集了上万魔族的死气、魔气、怨气，打算重新炼化这个身躯。”

他竟打算用与煞气属性相近的这些东西来重新炼化这个茶花身躯？

书无晴微微蹙眉，说道：“茶花本蕴含灵气，这也是你能用这个身躯行使我法力的原因，你现在要重新炼化它，个中滋味不亚于易筋伐髓，扒皮拆骨，而且万一失败你也就保不住这个身躯了，你决心这样做么？”

她不问姜野行怎么收集的这些魔气、死气与怨气，也不问他炼化身躯之后意欲何为，是不是会设法攻上天庭，搅乱三界，是不是会立即杀了她。

她竟然都不问。

她问姜野行冒这样的苦痛和风险是下定决心的么。

姜野行被她问得一怔。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停了一停。

可是他的心终究还是要跳动的，心脏让血液流向全身，他感到一股惊人的温暖，连处于循环末梢的指尖都感到了暖意。

他想说当然，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这样做，可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了一句轻佻无比的“你是在担心我么？”

书无晴反被他问得一愣。

她很想反驳，可也只是动了动嘴唇。

两个人竟然先后被对方问得怔愣，好像他们两个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人的样子。

聪明人过招，每一步都是紧锣密鼓，步步紧逼，抓住漏洞咬死了也不放，他们似乎也逼迫着对方，用眼神，用岌岌可危的距离，用莫名其妙的感觉，可却像喝茶一样你来我往、磨磨唧唧，还又暧昧不清。

这简直就像……

这简直就像所谓的男欢女爱。

书无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当即后退好几步，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不可置信。

这不是心事被戳破的恼羞成怒，而是豁然开朗又觉不可理喻的意外。

姜野行看着她的样子，好像自己问她一句，是吃了她的豆腐占了她的便宜一般。她后退了，代表是自己占着上风，可是她这样躲着，又好像当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姜野行忽然的得意又成为郁闷。

沉默良久，书无晴忽然开口：“是，你可以这么说，可以说我是担心你。”

姜野行心上一轻。

可是书无晴很快又说：“我不想欺骗任何人，包括我自己，所以我说我担心你，或许我已经将你当做我的朋友。可是你要知道，你与天庭的事我是不管的，可是天庭管控地府人间，人间遭难，我却不会不管，哪怕我死。”

哪怕是死么？

姜野行的呼吸沉下去。

他寒声道:“人间与我无关，只不过是我攻下天庭的牺牲品罢了。”

书无晴道：“我已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杀伐果断，认准的事情不会善罢甘休，而对我来说这件事也没得商量，祸乱人间者我一定要杀。所以今日你可以选择杀了我以绝后患，或者法力还给我，我杀了你，一了百了。”

“是吗……”姜野行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垂眸轻声道：“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书无晴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却觉得心口堵得慌，但她仍然坚持道：“是的，虽然我心里把你当做友人一般看待，可我还是会下杀手的。”

姜野行凝视她那双温润的眼，那双眼中蒙了一层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愁绪，让他觉得有点陌生，可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还是像星光一样闪亮。

刺眼而让人厌恶的熠熠闪光。

“可笑。”

姜野行哼笑一声，不悦地别开视线，可是最终还是叫两只眼睛的着落回到书无晴身上。

“我根本不需要朋友，至于你当我是仇敌也好、友人也罢，我根本不在乎。”姜野行脸色一变就凶恶起来，伸手抓住书无晴两条臂膀，黑着脸逼近道：“不过我不杀你，你不是清高么？我偏要你看着，看着我是怎么攻破天界，毁了人间，让三界都变成地陷一般的炼狱！”

书无晴在他手上毫不挣扎，只是脸色渐渐变得无可奈何又悲悯。

“为什么非要毁了不可，三界之中，就没什么你在乎的么？”

“问得好！我在乎什么？我有什么好在乎的！”姜野行出口便是冷如幽冰的语调，字字句句却好像都着了火，他狠狠道：“我生七百年，从来一无所有，连我要生要死，都得看天庭是否乐意施舍！从一开始你们就认定我罪无可赦，可是我那时还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

“你们神仙，实在太高傲了。”

书无晴眼睛里的怜悯莫名刺痛了姜野行，他宁愿在这双眼里看到杀意，看到厌恶，也绝对不愿看到一丝一毫的怜悯。

也许再早个几百年，是正好的，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这个时候的他，任何的可怜都是对他的讽刺。

“你以为我看不出吗？”他怀着同样想要刺痛书无晴的心思恶声道：“你又多么高尚啊，说是为了人间，可是你根本不是真的在乎人的生死，否则虎妖吃人你为什么不救？否则烛龙害人你为什么不杀？你们神仙从来都只是为了维持表面的和平和安稳。”

“你的神性和你的法力一样。”姜野行讽笑道：“悲天悯人的外壳之下，是只会摧毁的极度冷漠。”

书无晴识海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