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宁来到天封盟门前，甫一走近，便被人叫出了姓名。
“付小宁，付姑娘？”
付小宁为之一愣，人还在大门阶下，便已经有一位穿素衣长袍的先生迎了下来，他脸上笑着，语气里好似还有些疑惑，但脸上神情分明已经确认了她就是付小宁。
“不知付姑娘来，未曾远迎，还望恕我等失礼。”素衣先生垂首致歉道。
付小宁心头又是震惊又是疑惑，她在江湖又不有名，她师父倒是有名，不知这素未谋面的人怎的知她名姓，心头十分不解，但还是首先抱拳回了礼，“先生不必客气，是小宁冒昧拜访天封盟，敢问先生是？”
素衣先生笑道：“我名为沈淮唐，是姬盟主的管家而已。小宁姑娘可是来见盟主？刚好盟主外出回来，我带你进去。”
“我……我还是先拜见一下姬伯母吧？”付小宁道：“不先拜会长辈，似乎不太礼貌。”
沈淮唐转身带路的动作一滞，付小宁随他走到门口，借此时机将两把小剑卸下，交给了一边的守卫。
卸剑而入，是一种表示自己并无恶意的礼数。
“怎么了，沈先生？”付小宁见他还不动身，不由得问道。
沈淮唐面含歉意，朝付小宁苦涩一笑，抬手迈步领付小宁跨过高槛的大门。
“恐怕付姑娘是见不到夫人了。”
“为什么？”付小宁心里一惊，忙问道：“可是姬伯母出了什么事？”
沈淮唐长叹一声，摆手道：“夫人上月已经病逝了。”
“病逝？！”付小宁震惊无比，自己说出这两个字，几乎立即便是鼻头一酸，“怎会如此突然？姬伯母她……可我上个月还在来京路上，这样大的事情我竟然都不知道……”
“近两年夫人的身子便不好，今年的藏京太冷了，也许夫人不想再忍了吧。”沈淮唐低声道。
付小宁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红玛瑙祥云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块精巧的小锁早被她的体温捂暖了，可是她带着凉意的手摸到它，还是觉得冷。
这世上和她有关系的人本来就不多，如今又少了一个。
姬伯母是很好的人。
她跟随着沈淮唐的步伐，默默抬眼上望，天封盟修建得足够大，也足够气派，光是楼前一个演武场，就要走上半晌，更不必说众多的恢宏楼阁。付小宁看着那些黑色的瓦，青灰色的墙，黑漆的柱子，都一板一眼的很有规矩，随处可见的绿松盆景是这些里面数得上活泼的颜色了，天封盟看起来真是好气派，可这些颜色也是真的沉郁。
师兄回来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他没了父亲，没了母亲之后，还将要一直守着这里吗？
他一直不再回山上，是守着姬伯父打下来的这份遗产，这权势地位？还是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在守着他的家呢？
付小宁握紧了那把小锁，想，或许是师兄的家吧，只不过他的家就已经代表了天封盟，代表江湖之中占有一席之位的权力，她试图把自己想成姬添锦，这样一个庞大的天封盟如果压在她身上，她恐怕扛不住。
沈淮唐见她伤心沉默，便道：“盟主近来也郁郁寡欢，既然付姑娘来了，能否帮着劝慰一二？沈某感激不尽。”
付小宁立即道：“沈先生客气，这是应该的。”
又走了一盏茶时间，两人才在一处小楼前停住脚步，付小宁抬头一看，牌匾上书“芳华居”三个大字。
沈淮唐请她进去，自己却退后，转身离去了。
大门虚掩着，付小宁推开门，芳华居里竟也没有人，连个服侍的人也不见，只有大堂正中间木桌上燃着香，撩开帘子仔细再一看，后面木桌上摆着一块新制的牌位，正是姬夫人的灵位。
付小宁心中一涩，走上前去，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又起来点了一柱清香。
“你来啦。”
屏风后面走出一人，撩起挡风布帘的声音混着他嘶哑的嗓音一起，搅成一股沉沉的冬意。
付小宁回身望去，便见披着黑色大氅的姬添锦站在她后面，仅仅几步之遥，一张令她感到熟悉的脸上充满了疲惫与倦色，他的棱角相较起从前更加分明了，少年人的稚气与纯真已经不再显现，如今只有清俊的凛冽，付小宁不能确定，那是瘦出来的，还是被藏京风雨打磨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藏京风雨愁人，才叫他瘦出来的。
“师兄。”付小宁轻轻叫了他一声，像是怕声音太大会惹他更加疲乏似的，随后向他弯腰，行了个师门中的礼节。
姬添锦浅浅一笑，朝她走近，虚虚抬着她手臂扶她起来，说道：“你以前从来不与我讲究什么礼节的，怎么如今还这般恭谨起来了，难道与我生分了不成？”
付小宁直起腰，将两手规规矩矩放回身侧，抬眸在姬添锦脸上看了几眼，姬添锦也将手收回了大氅之下，始终温和地笑着，付小宁那一身亮色映在他眼里，使得他疲倦的眸子里又有了一点光亮。
“没有。”付小宁摇头道：“只是觉得师兄你……你看起来好像有点累，你没有好好休息吗？”
她眼里的关切之意很明显，姬添锦望着那双溢满了担忧和关心的眸子，忍不住将唇边的弧度扩大了一些，伸手揉了揉付小宁的发顶，温柔道：“我最近太忙了，母亲过世，也没遣人通知你，你倒是自己来了。”
付小宁垂眸道：“我来晚了，实在对不起。”
她本可以早点来的。
“傻瓜，说什么呢。”姬添锦往她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个脑瓜崩，道：“你没有对不起谁，你来了就好。”
虽然不算疼，但付小宁还是被弹得偏头躲了一下，她摸了摸脑门儿，一双含着南方烟柳的杏眼望着姬添锦，没有说话。
姬添锦看着她，微微一叹，似乎在她的眼睛里放松下来，肩膀都微微下沉，好像一根绷紧的弦，暂时松了一松。
他说：“这一趟山高路远，师父怎么放心你孤身来京？”
“哦，师父叫我下山了。”付小宁道。
姬添锦眉毛一蹙，道：“师父叫你一个人闯荡江湖？这怎么能让人放心？”
付小宁道：“也不是啊，我下山之后认识了两个很好的朋友，是他们陪我来京的。”
姬添锦目光一闪，蹙起的眉头倒是平了，他又问：“他们两个是什么人？”
付小宁便一笑，为了让他放心似的，说道：“他们一个叫方意珩，一个叫胡星泉，都是帮过我的，是好人。”
“是吗？”姬添锦又道：“那改日可要向我引见一下你的这两位朋友，看看是哪样的英雄豪杰。”
付小宁见他面上虽仍然笑着，但眼中笑意渐消，恐怕他并不是真的想结识一下她的这两位朋友，而是担心她一个人行走江湖，遇见什么居心叵测之辈，想试探一二才是真。
想到如果师兄与他们见面，出言试探的话，胡星泉心大或许不会在意，甚至可能根本没发觉，但方意珩那样机警敏感的性子，恐怕彼此会闹了不愉快……
付小宁只好推脱道：“这不着急，有机会，有机会的……”
见付小宁有维护之意，姬添锦也没再强求，转而又问道：“所以你来藏京，是来找我？”
姬添锦不无期待地看着她，付小宁一眼瞧见他眼中的欣喜，顷刻之间便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她的真实目的。
本来若是姬伯母还在，不用同师兄当面说，她都还不至于如此难以开口，但如今姬伯母病逝，她便只有同他说了，可是现在师兄才丧了母亲，她就来退亲，是不是有些……有些落井下石了？
“是吧……”付小宁不敢看姬添锦，垂眼有些紧张地攥着裙摆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