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只有一日时间，我们要做些什么来帮助他们呢？”胡星泉想起这期限，十分不解地挠挠脑袋，问道。

付小宁笑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

胡星泉喃喃将这话仔细想了一遍，忽然琢磨出付小宁的意思来，一拍脑袋，拿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付小宁大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付小宁与他对视着，笑而不语。

他们就这么心照不宣地对视着，两双圆圆的眼睛在这黑夜之中俱是一样的明亮，一样的神采飞扬。

老汉和年轻女子抱在一处，因着夜风瑟瑟发抖，仍然不解其意。

次日，付小宁与胡星泉一早将老汉和女子暂时安置在这山里唯一的酒楼之中，两人便纵马扬鞭，朝西行去。

三水镇就在西边十里。

“我们可是要去那里，替那老者和姑娘拿回他们的房屋地契？”胡星泉问。

付小宁摇头道：“不是，我们是去拿另一样东西。”

胡星泉又问：“那我们是去那里，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付小宁又答：“也不是，我们是去那里拿银子的。”

哦，银子啊。

胡星泉点头，虽然他也还不明白具体要去哪里拿银子，又找谁拿银子，但那父女二人需要银子却是真的，于是他又问：“那么这公道呢？我们就不替他们讨回来了吗？”

他这话问得付小宁一愣。

“比起保住他们的身家性命，这很重要？”她问。

“这当然重要！”胡星泉答。

“这事可有官府牵涉其中。”她又说。

胡星泉道：“那又如何？这世间有这许多的不平之事，不白之冤，今日我们遇见了，便顺手一帮，是为公理正义，那倘若来日有我们没有看见的呢？我们不帮，旁人也不帮，江湖上的侠士就少了，那谁还来帮这些官府不管的可怜人呢？”

她转头看胡星泉，他那还未褪去青涩的面庞上一派纯真，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摆着疑惑，但无论他摆出怎样的神色，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他似乎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侠义子弟，见了不平事总想着公理公道，又像一个刚从被管教严厉的家里跑出来的孩子，见了什么东西——哪怕是跟他毫不相干的麻烦事，都觉得新鲜得不得了。

又或者，其实他两者都是。

付小宁被他的话说得心中一热，朝他粲然一笑，道：“你说得对，既是学武之人，行走江湖岂能坐视不理？既然官民勾结，那我们便替他们讨一个公道。”

胡星泉见付小宁果真应了，十分高兴，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平日里说这些话的时候总被师兄们说是傻人说傻话，总说他还是孩子气，但今天竟然在这里被另一个人认可了他的话，便是认可了他的想法，他产生了一种被理解的感动。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只会喊着行侠仗义的傻瓜。

他一整日的好心情便从这里开始，直到抵达三水镇，从马上下来，坐到了茶楼里，他都还在傻笑。

等等，为什么一来便直奔茶楼？难道这里对他们的计划而言有什么特殊用处？难道是先来这里打听消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少年人看着面前的一盏清茶，还有桌上的包子、点心、零嘴儿，又看看身旁正为茶楼里说书先生喝彩的付小宁，露出了然而钦佩的神色。

——没错，是了，书里都是这么说的，往往在打架之前，大侠们都要来喝茶、喝酒、住店。而大侠们到了茶楼、酒楼、客栈，都是有目的的，这三个地方，人多口杂，便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而且他们坐在二楼窗边，既可以观察地形又可以应急随时出动，确是必选的好位置。

他暗暗高兴道，想不到才出来几天，就走上大侠匡扶正义、锄强扶弱的道路了，他离成为大侠的那一天又进了一步！

见店小二提着热茶来添，胡星泉挺直了腰背，装模作样地喝了口茶，却只是润了润唇，并没有真喝——话本里说了，大侠们这样喝茶很有气场。

店小二一路添水倒茶，终于走到了他们这一桌。

是时候问消息了。胡星泉兴奋地暗想，从他口中得知此地县令和王员外、王公子的情报真是再好不过。

他清清嗓子，咳了一声，正要开口。

“小二，再来二斤瓜子。”

胡星泉正要说话的嘴被茶水一噎，不得不把准备已久的话连同茶水一同咽了下去。

这话自然不是胡星泉说的。

那只能是付小宁说的。

“好嘞姑娘！马上来！”小二立刻应声，将擦桌子的手巾往肩上一甩，乐呵呵地下去盛瓜子了。

少年望着小二乐呵呵地背影，很有些幽怨。

怎么就走得这样快？他可是连说话的语气都想好了，很高深莫测的！

付小宁虽然不知道他眼睛转来转去的在想些什么，但看出了他脸上莫名的幽怨，想到他刚才端茶喝茶的那一番装腔作势，实在没忍住，笑道：“你在想什么？我们进的是茶楼酒肆，不是狼窝虎穴，只是来吃点东西，用不着这样的。”

什么？

少年吃惊地睁圆了眼睛，本来就圆的眼睛现在更是滴溜圆了，像两个会放光的小灯笼，他不死心地确认道：“我们来这儿只是为了吃东西？我们难道不是来打探消息的吗？我们不是为了要知己知彼，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原来你是这样以为的吗？”付小宁哭笑不得，但还是觉得好笑居多，怎么会有看起来这么单纯又这么多奇怪心思的人啊？

“是呀！”胡星泉说着，对上了付小宁憋着笑意的一张脸，很快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我就是这样以为的呀……”

付小宁终于没忍住，“扑哧”笑了出声。

“可我们就是来吃饭的啊，喏——”她朝桌上摆着的食物努努嘴，道：“东西可摆在这里了，胡少侠，你吃是不吃？”

“当然要吃了！”少年羞恼道。

说着他抓起一个包子，飞快咬了几口，塞在嘴里鼓得满满的，像个心急的吃榛子的松鼠。

说书先生正说到有趣之处，楼里食客多都发笑，付小宁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

付小宁笑完，又拈起一块点心，边咬边漫不经心地朝楼下一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朝楼下瞧上一眼，她只是恰好瞧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她后知后觉地认为实在应该，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一个在不久前见过一面的人。

这个人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抱臂从楼下街市行过，明明鹤立鸡群，却也不会显得刻意的趾高气扬，他好像只是随意走过，无论这里是人山人海，还是空空如也，但他却仍然展示了一种惹人注目的风采，不由自主地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付小宁想起了一句话。

珺璟光芒，君子如珩。

不知为何，也只是匆匆一眼，再次见到这个人，她心里便立刻涌出了这句话。

楼下有胆大的姑娘，大着胆子朝他抛出一支篮子里花，他偏头轻轻避过，朝那扔花的姑娘瞥去一眼，只是轻飘飘一眼，倒叫那胆大爽朗的姑娘不由得低下了头，敛去大半笑容，只留下那么一丝，含羞带怯地漾在唇边。

只一眼便叫人芳心暗许。

楼上的付小宁看懂了，楼下的他也看懂了。

只是他看明白了，反而皱起眉头，一转身，加快脚步离去了，全不在了方才的气定神闲，活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他似的。

姑娘拿着自己刺绣的帕子喊他，要想给他留个信物，他反而走得更快，将那姑娘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当本姑娘是洪水猛兽不成？什么人嘛……”

此时说书先生又说到了一个惹人发笑的点子。

付小宁在楼上倚着栏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