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宁觉得事有蹊跷。
那些穿绿衣的壮汉看打扮像哪个大户人家的家丁,但家丁通常不是该在宅子里伺候本家的吗?怎么却都执了火把刀棍,夜行骑马追人呢?
这事似乎不该付小宁关心。
可她已骑马追了出来。
若是私人恩怨,本不该插手人家的,但若是恃强凌弱,叫眼前经过了一桩人命案子,付小宁总觉得不安。
反正她也是向东行,反正酒楼也无住处,不如跟上去瞧他一瞧。
行了小半个时辰,付小宁在山路间看见一座关爷庙,庙前老树上拴着数十匹马,马儿正低头啃地上的草根,付小宁认出来,这就是方才那些家丁的马匹。
见庙门紧闭,形势不清,她不欲打草惊蛇,将自己的棕马拴了,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庙墙之上。
她飞过高高的庙墙,在黑夜中轻灵得像一只脚上长了肉垫的黑猫,肉眼寻不见踪迹也听不到声息,落在松动的砖瓦上,竟连半片瓦都没有惊动。
方行了几步,轻巧越过庙檐,便听见正殿里面传来哭喊声,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正殿里亮着火光,付小宁俯身一看,却是那十几个汉子将一名老汉和年轻女子围住,哭声便是老汉和女子发出来的。
果真是冲着他二人来的,不过这是在做什么?寻仇么?
付小宁飞上屋顶,揭开一片灰瓦,下方正是那老者和女子,她侧耳细听。
“求求你们了,行行好放我女儿走吧!我老汉做什么都使得的,哪怕是将我捉回去,要了我的性命也使得的!”老汉紧紧抱着年轻女子的肩膀,朝周围的壮汉哀求道。
年轻女子裹住头脸的黑巾已经扯下,露出原本的清丽容颜,此刻正缩在老汉怀里,抽泣不停。
她看起来至多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如花般的好相貌。
原来他们是父女。付小宁心中暗衬,他们看起来倒不像是会惹事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惹火了这家的主人,叫这些家丁执火提刀,星夜追人。
付小宁继续听,想听个明白,却见底下一个为首的家丁直接拿了绳子,朝老汉斥了一句“休要多话!”,便利落地将这对父女给绑了。
年轻女子被绑着拖开,嘴里哭喊不停:“爹,对不住,是女儿惹来祸事!”
“我的女儿啊!你有啥错?你和你娘有啥错嘛……”老汉泪流满面,挣扎着要去护着女子,却被家丁一脚踹开,又叫拿另一条绳子绑在他身上,留出一段,家丁们商量着,待会把老汉身上留出来的这一截绳子绑在马身上,叫马拖着他走,活着便算他命大,拖死了也省事,反正他死不死也不重要,省得带他回去还要费力气。
书无晴一听,心中疑惑更甚,不知这对父女究竟犯了什么错事,要被这样对待,这老汉瘦骨嶙峋的,想必体弱,马蹄疾驰,若是叫他在这曲折不平的山路上被马拖行,焉有命在?
不行,这对父女看着似乎良善之辈,事情还没弄清楚,这些家丁又这样凶神恶煞,若是叫他们就这样被人带走了,恐怕他们性命难保。
家丁们将这对父女带到院中,书无晴正要提气跃下,忽听庙门被人叩响。
来人慢悠悠地将铜扣叩了三声。
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来的是时候,叩得也正是时候。
家丁们的动作一停,将老者和女子带到他们身后,个个面对着庙门,十分警惕的样子。
书无晴的动作也停了,深深呼吸一口,趴在屋顶上好奇地望着庙门。
她方才未曾察觉有人靠近。
付小宁对人的脚步声是很敏感的,她自己学的功夫之中,轻功为最,她数十年如一日,练着自己的身法、步法、声息,所以她几乎做到无声无息,而当一个人自己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后,别人的声息对她而言,便格外清晰。
可是她没有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也没有察觉到有人朝关爷庙来了,那动静是他自己弄出来的,门,是他自己叩的。
他本可以不叩门的。
他既然有不叫付小宁察觉的本事,就有不用叩门直接大摇大摆进得关爷庙的能耐。
因为这人定然是个高手。
哪怕他其他方面不是很在行,但在轻功和气息方面,他却一定是个高手。
明知庙门被人故意锁着,他却叩门了。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呢?付小宁和底下的家丁们一起望着庙门,一起疑惑着,他是路过吗?他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会拦下这些家丁,救下这对父女吗?
家丁们纷纷先行握住了武器,互相对了对眼色,这才叫前面的人去开门。
门一开,露出一张带笑的稚气的脸来。
是个少年郎,手上握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沐浴在月光下的剑似乎有股不寻常的兵器森寒,执剑的人却笑得十分和善。
“各位大哥,打扰了,今晚小弟想在这庙里借宿一宿。”门外的少年笑着朝里望了一望,见十几个人都站在门口看着自己,面色不虞的样子,便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弟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的,只不过实在寻到没有住处,这才厚颜前来叨扰。”
门口十几个家丁皆松了一口气,又互相对对眼色,似乎已达成共识,只要着年轻人不多管闲事,住一宿还是一辈子都随他去。
“你住吧,我们要走了。”为首的家丁笑道。
“啊?你们不住了吗?”少年人先是惊讶,随后意识到自己多问了,又站在门口不动挡了人家的路,抱歉地笑了一笑,侧身让路。
家丁们挨个从他身边走过,最后轮到被五花大绑的老汉和女子。
家丁押着她的后颈往前推,那女子不敢说话,只含着热泪,路过时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少年人眼中满是天然的好奇。
不问一问么?
付小宁心道。
好歹问一句呀。
“等等。”
仿佛心有灵犀,少年人果真开口问道:“各位大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见少年人望过来,还朝他们走近两步,女子的眼睛亮了一亮。
“这干你什么事?”一个家丁把女子拽到后面去藏好,不让少年人再看到她,凶巴巴道:“少管闲事,你要借宿就去跟关二爷借去,别耽误我们的差事!”
少年人的疑惑浮现在整张稚气未脱的面庞上,不过他再仔细将这群人瞧了一瞧,再次扫过女子眼中哀求的神色时,眼睛里的稚气忽然就变得有点儿锐利。
“我只是想问问,这姑娘和老者犯了什么事,要这样五花大绑的呢?”
家丁们还未开口,那老汉忽然就撞开一个家丁,冲出来跪在少年人面前大声道:“少侠救命!他们害死了我老婆,还要抢走我女儿!求少侠救我女儿!”
“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们欠钱不还拿女儿抵债的!”
家丁们见老汉大着胆子冲出来求救,一个个顿时都变了脸色,上前按住老者,要将他硬生生拖回去。
老者不肯任由他们拖回,大喊救命,两膝跪地,仍朝少年人不住磕头。
“少侠救我女儿!求求你救我女儿啊!”老汉额头磕在一块石子上,脑门儿上磕出了血。
“爹!”女子着急地要朝老者奔来,却被身边的家丁死死按住,“爹!”
“别理这小子,将人带走!”为首的家丁道。
“不行!”
一道劲风袭来,拖着老者的两个家丁忽然就随风倒地,少年人的动作太快,其他家丁们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样将他们打倒的,他们只忽然间听见两声惨叫,然后才看见自己两个同伴倒在地上,而少年人握着没有那把通体漆黑,没有出鞘的剑,挡在老汉身前。
少年人神色肃然,道:“事情不弄清楚,谁也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