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广袤的识海翻起浪花。

头一次，书无晴头一次感受到，原来言语真的可以变成刺，扎在你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刺在心上。

书无晴说不清是被姜野行刺伤的，还是这根刺原本就埋在她心里，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而姜野行发现了，他又把它往心房里推了一推。

也许谁都有不能触碰的刺，对旁人来讲不值一提，可是刺长在你心房里，别人碰了就是扎心。书无晴的刺不多，偏偏这是看似最不值一提但从来也没人碰过的一根。

她是个虚伪的、冷漠的、守护道义仿佛完成任务一样的神仙，不是多么在乎，只是做得足够认真。

因为她表现得足够温润，所以从来没人怀疑她的冷漠。

冰冷漠然，为神做仙，七情六欲亦是不全。

书无晴吃痛，面上也含了一层薄怒，同样尖锐道：“那你呢？你有过人性么？你恨天庭辱你杀你，便这般疯魔报复，不计后果，你除了怨愤之外你还有什么？有时候我也觉得你可怜，因为你虽然奋力求存，极力争取，可是其实你除了一个报复的目标之外什么都没有，甚至你都做不到，三界不会是你囊中之物，你最后什么也捞不着。”

“你！”

书无晴的话仿佛戳着姜野行的肺管子，叫他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肺里憋闷地鼓作一团，脸上虽然没有鼓气，好好的肺却已经在胸腔里气成一个河豚。

姜野行被戳了肺，下眼睑也跟着主人的情绪恼恨得发红，原本眼里烟波浩淼的水色化作一片晦暗的薄雾，拢住黑色的眸子，沉沉的像积雨的云。

他怒极反笑，一手扼住书无晴的脖颈，几乎将她半提起来，他沉声道：“你应该知道我脾气不好，如果你想活，真的不该乱说话。我要是早点割了你的舌头就好了。”

书无晴双手扒住姜野行的手臂，却无法阻止那双强而有力的手在自己颈间一寸寸收紧，她已经无法呼吸。

那同样锁住着她的眼神冰冷又显露杀机，似乎下一刻真的就要将她杀了。

书无晴却忽然觉得一切都正常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轨，这样的场面甚至让她有一刹那的欣慰。

之前的氛围实在太奇怪了，她眼前发黑的时候还能分神想道，奇怪得简直不该像是他们。

就像现在这样，姜野行掐着她却又没有马上杀死，看着她宛如看着一只还可观赏挣扎一二以获得乐趣的猎物，而书无晴则暗中念着咒语，这咒语在她的脑海之中飞快地转动着，完成之后，她可能会付出一只手、一条腿，或者半条命的代价，来重伤姜野行，这样的他们才好像是对的。

咒语马上就要完成了，书无晴悄悄动着她的手指。

她被掐得血液上行，满面通红，就快要睁不开眼睛。

忽然，书无晴可以呼吸了。

那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放开了她。

脑海中的咒语在即将大功告成之时一把消散。

书无晴因为身体不稳猛地退了一步，忽然大口吸入的空气将她呛得咳嗽，她捂着脖子，不解地望向姜野行，眼神分明是在问：为什么？

我们不是互相捅着心窝子戳着肺管子的敌人么？

为什么总是不肯杀个痛快？

她疑惑到觉得一切在碰到姜野行的时候总是失了常理。

她是手狠的。

姜野行是心狠的。

可是要杀对方的时候，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他们在这一瞬间跨越了那一根可以称作天堑的线，心里冒出了同样的想法，差那么一点儿，是发生了什么，差在了哪里，让他们变得不像是自己了呢？

姜野行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就像被什么东西在手上咬了一口，否则他没法解释为什么刚才他急匆匆地收手。

他方才真的起了杀心的。

但也是真的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怎么回事，难道他姜野行也变成个有好生之德的良善之辈了？

可笑，他忽然扯扯嘴角，这世间竟还有他下不了杀手的人，当真可笑。

可越是杀不了的越是阻碍，他忽然抬眸，书无晴惊疑不定的脸映入眼帘，这样的才是最该杀的。天庭他不怕，天帝他也不怕，他不怕杀不掉，现在杀不掉的以后总会杀掉，他只怕自己不想杀。

他发狠一般，一把捞起书无晴，将她带走。

一眨眼工夫，均商殿里又变得寂寂无声。

书无晴感觉自己落在水中。

不过很快她反应过来，不是落在水中，是落在血中。

鼻腔之中是浓烈到呛人的血腥味，混杂着魔族的魔气，书无晴环顾四周，四面都是红色的血，粘稠的血液包围了她，像一个巨大的水池，或许该说是血池，而数不尽魔气、怨气、死气罩着这片血池，形成一片黑雾，贴着池面的鲜血，几乎叫人看不见这血池的尽头。

书无晴感觉血液的腥甜味随着呼吸钻入喉咙，痒得她忍不住咳了一声。

一双血淋淋的手忽然抓住她的肩膀。

书无晴下意识地回身侧击，手肘却被一只白生生的手挡住。手是白生生的，也是血淋淋的，因为这只手，是刚从血池里面伸出来的。

“你是打算把我当做你炼化身躯的养分之一么？”书无晴退开一步，横眉问道。

血淋淋的姜野行笑得邪性，摇头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玩儿的事情，无晴仙上，你在这里待一会儿就知道了。”

好玩儿的事情？

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书无晴眉毛一抖，低头一看，池子里的血液仿佛有生命一般，像一条又一条鲜红的小蛇，吐着危险的信子顺着书无晴上午身躯缠绕攀爬，意图将她包裹。

好了，不用等一会儿了，书无晴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鲜血“小蛇”缠绕她的身躯，滑过她裸露在外的手腕和脖颈，书无晴顿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好像那些“小蛇”无孔不入，已经顺着皮肤侵入骨髓，在她的骨头缝和血脉里面啃咬。书无晴伸手去“撕”身上那些“小蛇”，却怎么也“撕”不下来，它们已经粘在皮肉上，长成她的一部分。

很快，书无晴全身都疼痛起来，这样的疼痛是由内而外的，如同抽她的筋，吸她的髓，削她的骨，剃她的肉。

抽筋伐髓，削骨剔肉，尸山血海，重塑魔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