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一团红色落入水中，顷刻间繁复的喜服如一把朱红颜料般晕开，随着主人挣扎的动作在水中浮动，像一朵在水底挣扎着绽开的花。
咕噜噜……
书无晴越是挣扎越是下沉，心急起来呛了一口水，在水里咳嗽起来，反而吸入了更多的水，几乎已经不能呼吸。
她没料到那棺材铺就的院子下面竟然有这样一个水潭，如果落下来是其他的什么陷阱也就罢了，或者是妖怪也好，偏偏是这样一个距离上头那些棺木有数丈的水潭，她不会水，连想找块浮木都做不到。
紧张和慌乱有时会让人忘记自己的本事，她完全忘了，自己其实还可以用避水咒。
她被肮脏的潭水刺激得眼睛生疼，闭上眼的一瞬间她忽然想，自己会不会就被淹死在这里。
潭水肮脏，脏得发绿，又绿得发黑，散发着动物尸体腐烂的臭气。
她像一朵开到极致的牡丹，在水里静静沉降。
原来神仙也会允许自己烂在泥潭里吗？
可是有旁人不允许。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揽住牡丹的腰肢，夺目的红色又开始在水底飘摇，一袭洁白衣摆在水底紧贴着它，晕开的衣摆像一朵云，即使在腥臭的泥潭里，也散发出圣洁而不可侵犯的光晕。
花瓣般的薄唇向她凑近，那双涂了口脂的唇瓣和另一双一样鲜艳漂亮，也一样温热柔软，它们互相索取、找寻、贴近、交换，她精纯的法力被他夺取，他的呼吸和空气也任由她索取。
他们好像互相依靠，又各取所需。
耀目的红和圣洁的白紧紧相依，仿若天生一体。
在书无晴彻底失去呼吸之前，她半昏半醒间，想起避水咒，但是她却感到自己的法力正以不可挽留的速度流逝着，她下意识地反击，依着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朝姜野行的心口打了一掌。
唇上吃痛，胸口也一阵闷痛，姜野行皱眉，她在推拒，可是他却不会放手，疼痛并不足以让他放弃这个机会，忍受痛苦是他最擅长的事，所以他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紧到他们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红色在挣扎，白色在禁锢。
这场旖旎的对峙直到书无晴渐渐没了力气，也没了法力，她终于昏过去。
姜野行终于满意，抱着她浮了上去。毕竟他一直把人拘在水下只是想抽取她的法力，并不是真的想把她淹死。
他不想她死。
至少暂时他不想。
按照他原来的想法，杀光世上所有的神仙，但如果要留下一个有趣的，那么他一定留下她。
他单手揽住书无晴，带着她浮在水面上，依着顶上洞口投下来的天光看她低垂的脸。
这张脸平日里不施粉黛，往日唇瓣的颜色也是淡淡的，可是今日扮做新娘子，小巧的唇和她的衣裳一样红，比平日倒是多了一抹艳色。
可只是一抹艳色而已，为什么会叫人移不开眼呢？姜野行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慢慢抬起，含着笑意又含着危险的眼睛微微眯起，视线在她的眉眼上移动，像猎物在逡巡自己而领地。
他之前注意过，她的眉毛生的好看，如今整张脸被水洗过一遍，更显得眉如翠羽，不描而黑，紧闭的一双杏眼下被小扇子一般的睫毛打出一小片阴影，眼皮合拢成一个乖巧的弧度，脆弱又安静，似乎你要什么都任你拿捏。
姜野行忽然笑了，视线落到她脆弱的脖颈，只要轻轻一折，只需要动一下手，不用费太大力气……可是他现在真的不想她死，因为他想起了一句话。
“徐徐图之，另辟蹊径……”
他想起她说的。
“不过现在你是我的阶下囚了。”他笑着，手指摩挲她柔软的唇，最后抹乱她唇上的口脂。
他好像游戏尽兴了一般，松开他掌握生杀大权的手，笑吟吟地让猎物落进自己怀里，无力的脑袋靠在自己肩窝，让她得到片刻安心的喘息。
不过即使他心情这么好，离开之前还是一掌毁了这座山，看山从半山腰折断崩塌碎落，他就又笑了起来。
书无晴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中。
和姜野行一起。
书无晴看见他，眨眨眼，想说话，一开口却是咳嗽，咳得脸和脖子都红了。也不知道真是被水呛的，还是醒来看见他想起之前的事羞的，又或者两者皆有。
姜野行就随意的靠在洞壁上，见她醒来，那双风流多情的眼睛便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支起一条腿，手臂往膝盖上一搭，身体依此前倾，饶有趣味地望着她。
书无晴咳了半天，眼泪都咳出来，眼眶里含着湿润的水珠，姜野行看见，唇角的弧度又往上扬了一些，他现在莫名的有一种想让那双眼睛冲着自己掉泪的冲动。他甚至开始想，怎么欺负她她才会掉眼泪。
那双眼睛抬起来望他时，他想到，她很怕水，在水里的她笨得很，也乖巧得很，于是他笑出了声，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好。
书无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许是在笑自己的狼狈，也许是为夺取了自己的法力而得意，但她不会因为失去了法力就怕了，她也将此刻的姜野行打量一遍，他拿走了她好不容易才恢复的法力，还成功化形，有了实体，可是他现在却在这里，还带着她，是为什么呢？
若说他不回朔北雪原也有理由，朔北群妖没了他，估计早已被天庭收服，甚至再狠心一点，将他的部众全部剿灭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他体内还有七根凤凰骨，别人的法力总有用完的时候，所以他取出凤凰骨之前，不会再回朔北。
“你不杀我？”书无晴靠在洞壁上问。
姜野行一挑眉，感到奇怪，“我为什么要杀你？”
书无晴说：“因为我想杀你，而且我迟早会杀你的，你不是知道么？”
如此弱势，却一点儿都不肯服软，在敌人面前，也是不管不顾的直白，可是她的直白却跟天庭的那些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从来没有杀意，也从来没有轻蔑、厌恶、不屑。
姜野行只知道，那么多神仙妖怪说过想要他的命，只有她说的，他一点儿都不讨厌，讨厌不起来。
于是姜野行认真想了一想，说：“有时候我也想杀你，你让我做‘抓破美人面’的时候最想杀你，不过我还是没有杀你，你猜猜，为什么？”
书无晴见他带笑的眼睛移到自己脖颈，顿时觉得自己喉头一紧，竟然咳了两声，咳完发现他又在盯着自己的眼睛，于是说：“因为你还有七根凤凰骨在体内没有取出，你需要我。”
需要我取出那七根凤凰骨。
姜野行笑开，鲜红如血的唇瓣间露出几颗整齐的牙齿，他摇头，语气温柔得仿佛是一个体贴的情人，“不是，我不杀你，只是因为我不想杀你……”
他倏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廓上，书无晴因他的靠近而浑身僵硬，耳朵发痒，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觉得好像这是自己的身体认为的一种危险状况，她应该躲开，但她心里却又不感到害怕。
“你很有趣，我要留着你。”
他慢慢转头，四目相对，几乎叫她看清他黑如鸦羽的长睫是如何根根分明，他微微歪头，表情像是天真，又像是玩世不恭。
“从此刻起，你要听我的话。”他轻声道，好似在与情人密语，“否则真的杀了你。”
书无晴微微睁大眼睛，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心跳骤然加快，她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紧张，难道她真的是怕死？但好像也不是，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是怕死，更不会怕他。
姜野行却没有管她，见她发间的一只珍珠步摇斜斜插着，欲落不落，还伸手替她仔细戴好。
他退开，书无晴才松了一口气。
很快她又想起另一件事，那就是卓玉衡和大力，他们还被收在“三百两”里面，可是现在实在不是个放他们出来的好时机。
书无晴悄悄瞥一眼闲闲休憩的姜野行，不知道他下一步到底是要干什么，还是先把他们两个关着吧，至少相对安全。
心神略松，她才感到身上湿漉漉的并不舒服，一看自己身上还套着大红喜服，湿哒哒的拧一拧还能出水，难怪不舒服，她见姜野行并没有看过来的意思，背过身过将喜服脱了，只留下自己原本穿的黑色单衣。
虽然都是一样的湿，但总比还要套着那水鬼的新娘服好，她把喜服揉成一团丢在一边，开始拧自己外衣上的水，她现在又没了法力，也不能把自己的衣服弄干，更不会认为姜野行会使个法术帮帮她之类的，她从不痴心妄想。
姜野行知道她在试图弄干衣服，也确实没有帮忙的意思，他一身干爽的在旁边看着，视线触及书无晴弯腰时露出的一段白皙后颈，细弱、光滑，掩在纯黑衣领中，像一块玉。
他看见一滴水珠儿从发梢落到那上面，又顺着颈项滑入衣领之中消失不见……像一颗露珠滴落荷叶面上，又因荷叶摇摆而坠下池中，引得水面荡起细微涟漪。
姜野行皱眉，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烦躁，于是他一挥手，点燃了地下那团红色，“呼”地一下湿透的嫁衣就变成一堆燃烧的火。
嫁衣就在她脚边，书无晴离得太近，被突然窜起的火苗燎到发尾，垂顺的发尾被烧得枯黄卷曲，一股焦味儿。
书无晴捏着头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姜野行，不知道他忽然抽什么风，但也没问，自己默默离火团远了些。
喜怒无常，之前书无晴就已经领会到了。
不过之前他没有实体，发脾气也只能说话，现在有了实体，不知道不高兴的时候会不会动手打人啊？
书无晴边胡思乱想边梳理头发，忽然手腕被姜野行拽住，整个人被他拉出山洞外，一句话都没说，就已经随他腾空飞行，书无晴没有法力不能飞，像个累赘吊在他手上，非常不舒服，还被他扯得手腕疼。
“就不能还我点儿法力吗，至少让我自己飞啊。”书无晴小声嘀咕，“我这手快脱臼了。”
姜野行听她抱怨，不耐地“啧”了一声，伸手将她整个身子往上一拽，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书无晴顿时像块无可奈何的煎饼一样贴在他身侧，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见她眉目间流露出少见的慌乱，姜野行觉得有趣，舒展眉头，刻意凑近了问道：“你确定要我还你法力？”
那双形状较好的唇在书无晴注视下一开一合，看起来软得不像话。
她忽然就有点不太敢看他，忙移开视线，嗫嚅道：“不用了。”
“呵。”姜野行哼笑一声，“你躲什么？还是说，你害羞了？你不是要杀我的吗，连看我都不敢，怎么杀我啊？”
书无晴闻言，用余光瞥他一眼，见他满眼戏谑笑意，又马上移开视线。
对……确实是害羞了。
无法反驳。
可他怎么这么得意，难道在水里……难道他不害羞吗？
“可是……”她不肯服输，认真一想，答道：“不看你，不代表不可以杀你，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你也不要太得意了吧？”
“好啊。”姜野行不怒反笑，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我拭目以待，无晴仙上。”
书无晴一偏头，从他手里把自己的脸挣脱出来，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反正到最后总是这几句，她干脆抿唇不语。
就着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姜野行带着她飞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姜野行飞得很快，他好像有目的地，中途方向没有任何犹豫，也不为任何事情停留，但他的神色看起来并不急切，与其说是要去一个地方办什么事，不如说是赶着去猎场捕猎。
带着隐隐的兴奋感。书无晴莫名如此觉得。
书无晴犯困，额头险些磕在姜野行肩膀上，但他们猛然穿过一道结界后充斥四周的气息让她一个激灵，即刻清醒了过来。
魔气……魔界？
他来这里做什么？书无晴长眉微蹙，环顾四周，此刻魔界已是黑夜，惨白的弯月挂在夜空，月色黯淡，魔界最边缘是一片黑树林，他们正经过这里，黑树林入夜后有不知名的野兽撕咬嚎叫，啼声阵阵。
想到魔界的特殊性，书无晴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