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我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回荡在青冥色的世界之中。这里博大空旷，无边无涯，天空和大地泛着绝望的波纹，多看一眼，他都会感到晕眩。他感到周围聚集着其他的生灵，很可能和他一样的生灵。
他们静静地看着他，他可以闻到他们身上死灰般的气息。
“我是谁？”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
仍然是沉默。这铅一般的沉默让他压抑和手足无措。他感到自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你是修罗，和我们一样！”
又沉默了一阵，黑暗中终于有一个沙哑沉郁的声音传来，透出千万年积累的疲惫。
“我是……修罗？”他试图摸黑摩挲自己的手臂，但是他摸了空。他没有手，也没有身体，他只是一团气。
“发生了什么？打呀！！！”
他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怒吼回荡在青冥一片的世界，他看到无数恐惧颤抖的眼睛凝视着他。
……
“嘶——”修罗睁开眼睛。他仍然坐在同样的树下。
这棵树的叶子细小密集，整齐排列在小枝上，小枝则整齐排列于大枝上，大枝螺旋往复，盘于树茎之顶，犹如巨伞。
在小枝与细叶之间，结着棕红色的树果，个头也就是指甲盖的三分之一。
这些天来，他只靠被风雨吹断的大枝上的树果充饥，无论吃多少都无法解除他饥饿的感觉。
他身上三分之一的骨头仍然暴露在外，林林总总的血管、筋脉和皮肤正一点点覆盖暴露于空气中的白色人骨。
他自从有意识以来就处于这种无法动弹的情况。他的身体有一半是血肉，另一半则仍然在树下慢慢形成，仿佛自己的所有血肉都是从空气中析出来的。
他的双腿是最后才形成的，直到现在还有一半的腿骨露在外面，他的脚掌现在只是两具白骨架，有着零零星星的经络链接着每根脚骨和指骨。
他完全无法站起来。他甚至不敢稍微大力的活动。他感到自己的机体摇摇欲坠，稍微运动剧烈点就散架了。
在树下的每一个夜晚，他都会做同样的梦：青冥色空间里，他撕心裂肺地吼叫，周围的生灵恐惧相望，他化气飞升，从梦中醒来。
他什么都记不起来，这个梦只告诉他一件事，他是修罗。
微弱的吱吱叫声从远处的林中传来，他懒洋洋地抬起头来。
在林梢上冒出两条银灿灿的影子。那是两只毛茸茸的生物，它们看起来和他长得有点像，只是全身都裹着银色的皮毛，屁股和脸红彤彤，眼睛是赤黄相间的颜色，灵动无比。
看到它们，他肚子中响起嘹亮的鸣声，他饿了，或者……馋了。他的身体正在告诉他，这两货可吃！
他闭上眼睛，歪过头去。
那两只银灿灿的生物吱吱叫着来到他的近前，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他的脑门丢去。
啪啪两声，这两块石头打在他的额头上，被弹开。
“吱吱吱……”心满意足的尖叫声在他耳边回荡。窸窸窣窣声传来，两只生物踩着落叶和断枝，凑到他的附近，开始快活地蹦跳。
修罗猛然睁开眼睛。这两只生物正在地上捡着树果吃，看到他睁开眼睛，它们吓得张嘴尖叫，身子纵跳起来。
修罗的双手同时伸出，一只手抓住一只。
“吱吱吱……”两只银色的生物哭号大叫。它们的叫声让修罗肚子叫得更响了。他张开大嘴，一口咬住右手抓着的生物，准备先把头咬下来再说。
就在这时，远方的林线仿佛被一把巨型剪刀裁开，一只巨型的银毛生物分开挡路的巨树，呼啸着落在修罗面前。它双手合十，不停朝他作揖，它枣红色的脸上挂满了横流的泪水。
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悠扬浑厚的哀鸣，震荡得整个林莽都发出了回响。这声音凄切呜咽，犹如晨钟暮鼓锤在修罗的心上。
修罗感到心头微微被触动，他空空如也的大脑里仿佛出现了一些类似于记忆的东西。这些东西犹如倏然而逝的鸿影，触不可及。他渴望抓住这一丝神幻不可知的东西。
他吐出已经一半塞到嘴里的银毛小生物脑袋，用胸膛蹭了蹭它的脑袋，蹭去它脑门上挂着的津液。
他松开双手，让这两只银毛小生物跑回银毛巨型生物的身边。
三只银毛生物同时双手合十，欢快地跳动着向他作揖示好。
“你们……你们认识我吗？”
修罗忍不住开口问。
“吱吱吱……”三只银毛生物此起彼伏地跳跃着，欢快地回应着他的话。但是修罗感觉它们似乎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刚才被触动而产生的一丝神思消失了，犹如晨霜。
“鸿影……晨霜……”修罗反复咀嚼着刚才在脑海中涌现的词汇。他很确信，这是从他脑海深处冒出来的记忆中的词语。他有着清晰的晨霜和鸿影的印象。
这让他找回了一丝自身存在的确信感。
“我……我回来了吗？”修罗不太确定地想，“但是我回到了哪儿？我又要身归何处？”
咚地一声轻响，半枚青色的坚硬巨果被丢到了他身边。修罗茫然扶住这半枚即将倾斜倒下的巨果，却发现巨果里面流淌着泛着甜香的液体。
他抬起头来，看到巨型银毛生物用手端着另外一半坚硬青果，正在仰头咕咚咕咚喝着里面的果汁。
“可喝！”修罗急忙仰起头来，学着银毛生物的样子把坚硬巨果内的汁液喝得干干净净。
他抬起头来，发现三只银毛生物争相撕着巨果内的白色果肉食用。他也把自己半枚巨果内的白色果肉撕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下。
银毛生物又丢给他四五个巨果，随即带着两只小崽欢叫着纵上树梢，倏然远逝。
修罗抱起其中一枚巨果，抡拳砸开巨果，将其砸成两半。芳香的果汁味道扑面而来，他喜笑颜开。
但是，一阵剧痛从他的手掌上传来。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刚才砸开巨果的右掌骨折了。
他的体质脆弱得像煎饼。
“煎饼！？”这个念头划过修罗的脑海，他的肚子仿佛接到了什么信号，开始轰然大响，锣鼓喧天。
津液在口中疯狂涌动，胃部疯狂地开始痉挛。
“是吃的。我爱吃。”修罗惊喜交集地抓住这飘忽不定，宛若幽灵般的名字。
“如果能够找到煎饼，也许，我就能知道这是我该回来的地方。”修罗兴奋地想着。
“必须起来。我要起来。”修罗急切地撑地，但是他的腿仍然死沉沉地动不了。
修罗无奈地放弃，坐回树下。他抬起自己骨折的右掌，发现骨头已经重新长好。
“已经生出来的骨头，断裂后弥合得也快。”修罗做出了一个判断。
“但……我是谁，这是哪儿，我要干什么？”修罗靠在树干上，再次开始了一直困扰他的思考。
就这样，他一边思考着困扰他多日的灵魂三问，一边用石头砸开坚硬巨果食用殆尽。
日夜轮转，时光如梭，转眼就又过了十几日。
这一天，当初送他巨果的银毛生物们又来了。这一次不只是那一大两小三只，而是一大群足足二十多只。
它们分开远方的林线，在林间高树上纵跃如飞，急若星火，在修罗的眼前拖出重重银色的残影。
“好快！”修罗大感艳羡。他要是能像它们一样纵跃如飞该多好。
“吱吱！吱吱吱……吱！”已经和相熟的两只银毛小崽子跑到他的面前，一边惊慌地蹦跳，一边朝着林线之外指着。
巨型银毛生物从树上一跃而下，探臂抱住这两只急切的小崽子，惊惶地朝着修罗身后密林深处狂奔而去。修罗看到它的背上有三处彼此平行的伤痕，一深两浅，看上去仿佛被什么爪子划了一下。
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情绪在修罗心底升起。他感到太阳穴鼓鼓的，颈部大动脉勃勃跳动，眼皮颤抖，全身发热。
在这股熟悉的情绪牵引下，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他双手合十，向前拉伸了一下，活动了一下脖颈，熟悉的骨节相击发出的咔哒声令他沉静了下来。
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迈开大步，朝着银毛生物们拼命远离的方向走去，他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伤了那只巨型银毛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