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和顾苏一个躲一个射，足足僵持了四个时辰。两人都是气力悠长的内家高手，四个时辰后精神却越打越旺，出招越来越有灵性。
顾苏的双斧回翔固然神乎其技，修罗的燕荡也被他激发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勉勉强强能在顾苏的飞斧神技之下苟延残喘。
这四个时辰修罗身上一共挨了十三记重击，伤痕累累，也把他数次逼到了生死边缘。
每一次到了生死之时，修罗都会对顾苏的飞斧之术多一丝珍贵如生命般的新认知。经过数次生死考验，他渐渐掌握了顾苏的指法、呼吸和她口哨之间的关系。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飞器之术，而是她所说的武圣干戚舞的延伸。
她的口哨带动了修罗的身体，控制了他的应变，但同时也和她的指法和呼吸融为一体，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和北国追情曲搭在一起，融合为一种奇异的舞蹈，犹如追情曲的变奏，或者追情之故事的续章。
四个时辰之后，修罗再次被逼到生死边缘，这一次，他想通了。
之前四个时辰，他的应变全都错了。
顾苏的口哨，看起来似乎是在控制他的身体，让他往飞斧上撞，实际上，这口哨是驱动整个飞斧之舞的音魂，他不应该抗拒，而是迎着音律而进，融入这舞乐之中，这才能在舞乐之中找到一线生机，而不是被当成杂质而剔除。
也只有全心全意浸润在北国追情曲中，修罗才能在顾苏巧妙，诡异而俏皮的舞姿中，找到他一直苦苦寻觅的规律和精髓。
顾苏的口哨再次从乐曲的初章开始吹起，随着悠扬的口哨声，双斧画着诡异的曲线，朝着修罗的腰身袭来。
修罗舒展身体，任凭乐曲的亮音引导，身子随着旋律摇摆，不由自主地迎上了双斧的寒芒。
在这一刹那，四个时辰的观察求索，化为鲜活的记忆如流水般涌入他的心田。
顾苏手指扳扣握拿，推转切挑，诸般法门在脑海中连成一片，修罗的内息随着思维而延展，自然而然调动气脉，配合指法的流转和音韵的律动，让身体彻底融入了这曼妙奇幻的舞乐之中。
他发现自己吹着和顾苏同样的口哨，踩着和顾苏一模一样的舞步，手指与顾苏一样柔和舒展地张开，嘴角甚至露出同样的微笑。
躬身，倾头，左手侧抓，右手后捞，那一双困扰了他整整四个时辰的飞斧，犹如归巢的燕子，被他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牢牢攥住。
他犹如一只偷到了小鸡的黄鼠狼，扭头朝着顾苏露出得意的笑容。
顾苏笑着挑起眉毛，手指在空中轻轻点着拍子，口哨声悠扬不绝。修罗的脑袋随着顾苏的拍子点了三下，顾苏抬手丢出脑袋上的毡帽，修罗抬手丢出飞斧。
飞斧随着修罗顾苏整齐划一的口哨声飞到顾苏面前，顾苏双手一甩，精准握住。修罗手一抬，凌空接住顾苏丢过来的毡帽，翻了个个儿，戴在头上。
顾苏的口哨声仍然不停，双斧相继飞出，在空中划出闪电般的寒芒，修罗则闭上眼睛不再被飞斧反射的冷光打扰，而是随着音乐的旋律盲猜飞斧的方位。
这一次他只用了右手在空中一捞，就在双斧交叉而过的瞬间，一抓二，将它们捞在手中。他甩手射出毡帽，双斧随后抛出，当他睁开眼睛时，这对他精心甩出的飞斧已经被顾苏单手抓住，毡帽被她拎住帽顶，稳稳戴回头上。
整齐划一的口哨声继续飘荡在空旷的练功场上，配合着整齐划一的踏地声。
修罗和顾苏踩着同样的步点，吹着同样的旋律，身躯以同样姿态舞动，双手照着同样的指法舒展。
一对飞斧犹如一对羽球在两人的手间来回飞舞，此起彼伏，往复不绝。修罗的毡帽夹杂在双斧之间，一会儿戴在顾苏的头上，一会儿戴在修罗的头上。
北国追情曲就在两人你来我往的玩耍中，到了曲终之时。
顾苏丢出双斧，接过修罗丢来的毡帽，挥帽躬身致敬，随即丢出毡帽，接过修罗飞回的双斧。修罗抬手接过她丢过来的毡帽，翻个戴在头上，双手抱拳，躬身一礼。
“受用匪浅！”
“彼此彼此。”
两人默然相望片刻，同时笑了起来。
顾苏弯下腰拿起地上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口：“嗯……这酒好像没有刚才醇了。”
“刚才的干戚舞，比酒要醉人。”这句话仿佛自己从修罗嘴里冒出来的，他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汤怀英从屋檐上跳下来，捡起梅花斗篷为顾苏披上。
“吖……”顾苏仰天长叹，似乎在回味四花解貂香的酒香，又似乎在回味刚才的干戚舞，“说它是干戚舞，也对。不过，创立它的武圣，给它取了个新名字。”
“什么名字？”修罗好奇地问。
“假设北国追情曲有续章，你认为那个为爱而追的女子，后来怎么样了？”顾苏缓缓戴上自己的斗篷兜帽。
“死了。”修罗干脆地说。
“死了之后呢？”
“她追寻的男子若是爱她，怕是也伤心而死。”修罗想了想。
“然后呢？”
“呃……”修罗望向顾苏，一脸懵懂。
“这段干戚舞，叫做——化蝶。”顾苏将手里的双斧交给修罗，在汤怀英的护卫下朝着书斋走去。
“化蝶……”修罗望着顾苏的背影，不禁怔住了。
……
顾苏和汤怀英离去之后，练功场里只剩下修罗一个人。他仍然沉浸在新学的化蝶舞中，因为沉浸得太深，甚至想要拔出身子都做不到，更无法跟着顾苏、汤怀英走回书斋。
几个时辰的飞斧来去，成千上万条轨迹，成百上千种握扣飞斧的方法，他自己悟出的几十路内息运转的线路，随着化蝶这个名字在他的大脑中整合，艰难地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手中的双斧已经开始自动飞翔，在他此刻的意念和内力驱动下，在手掌之间来回飞舞，犹如戏花的双蝶。
“难怪顾先生认为这是一种古古怪怪的武功。化蝶本是一件生死大事，但是这套化蝶舞却如此诡异俏皮。一套武功同时有收割生命的恶意和游戏人间的快意……”
修罗想着想着，咧嘴笑了：“……这就是情为何物吗？有点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