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沙哑的声线带着些虚弱，“要五十块还是要这枚蛋？好吧好吧真不经逗，都给你。”
身旁的桑叶上碧绿的肥虫子在沙沙吃饭，咀嚼的很大声，碧绿碧绿的叶子被小虫们啃的东一块西一块。
“外婆，虫子在吃叶子。”白筝想伸手去摸那些肥肥的小虫，被外婆拎着后衣领子拽住了。
老太太沉默良久继而用一种那时白筝听不懂的语气，很有精神的说：“不过是些贪吃又不懂事的蠢笨物事，你还没见过真正的虫，小心些不要被咬到会很痛很痒。”
白筝抬头乖巧询问：“什么是真正的虫？”
“你以后如果有缘就会见到，他们可比人好。”外婆轻轻地摸着她的头顶，“如果可以，你想要养一只吗？或许最开始不漂亮又娇气但是会陪你长大，你只需要分一点点东西给他。”
白筝当场警惕的问：“分什么东西？如果我只有一点点那我不愿意，如果我有很多那我不介意。”
外婆笑的和蔼可亲，带着几分戏谑笑骂道：“小丫头一点儿也不肯吃亏，那我也就放心了。”
小老太太笑的畅快，这畅快的笑声精气神十足。
但在蓝天白云下的泥泞里小小的白筝却凭空多出几分不安的情绪，她看到老人背后灵魂的重影，分开一段时间又慢慢归拢，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努力攥着那张碧绿的五十元，企图用这意外之财填平心里的不安，但是似乎没有办法做到。
外婆那时已然是强弩之末开始有些回光返照了，后来，白筝按部就班地上学，在一次平常的放学时间被养母急匆匆接回了家，大人们忙忙碌碌地在破旧漏雨的土屋里做些事情。
小老太太虚弱的躺在一床棉絮里脸色苍白泛着青色，她像是一株快要枯萎的植物那般瘦，白筝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她已经忘了白筝是谁。
老太太只是低声嘀咕着：“门前的花该要摘了寻个好天气晒太阳，晒完太阳泡水喝。”
“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种的那株破花，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啊？大点声！”老太太被长大了的孩子们围起来询问，“家里值钱的东西还有没？怎么分呐？”
“对呀对呀您得先给分分呀，不然我们可自己个儿拿了。”
“老三家的！管管你媳妇的嘴吧！妈可还没死呢！”
……
遍体生寒的白筝突然从心底里弥漫出一股子无力感，外面的雨下得很大。
在众人推搡的缝隙里她看到外婆像是做错事情的小孩儿一样委屈的浅绿色眼睛逐渐弥漫水汽。
在众人各怀心事试探的喧闹声里白筝转头打开吱呀响的木门一头撞进倾盆大雨里，几分钟后她拽着一截坠满白花的绿枝携着满身水汽推开挡路的舅母，把湿漉漉的花枝塞到了外婆手里。
外婆安安静闭了眼睛就再也没睁开，嘴角是一丝仿佛熟睡的安详角度，左右手分别戴着白筝送给她五毛六一串的塑料彩色珠子手串和一朵被偷偷塞进去的白花进了黑漆漆的棺材。
白筝听见别人说：“那个孩子好奇怪，安静得好让人害怕，这老人待她很好的，老人不在了她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像个小怪物。”
白筝平静的看着外婆被穿上崭新的蓝色被包裹上黑色的头巾一圈又一圈，白色的叠纸像被子拥抱她，她在棺材里如同平常在阳光里摇椅上不小心睡着了。
瞪大了眼睛的白筝，小小的她，努力很久实在是没有办法对着像是睡着的外婆陪大人们一起假装哭的很大声。
哭什么呢？她不过是睡着了，只不过灵魂该醒了。死亡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束，白筝很早之前就知道。
她瞪大了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有。
因为外婆在笑呢，就在她面前，那么慈祥温柔还歪了歪脑袋。
“哎呀，我该走了，再见小不点。”外婆微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要活的开心一点哦小丫头，不要哭。”
“好呀，再见外婆。”白筝这次笑着拥抱空气，不顾四周大人的尖叫声。
小老太太神色有些错愕，想来是没有预料到这个拥抱，她开怀笑着就连脸上皱纹都快乐起来。
白筝的遗憾很小，她遗憾在和外婆告别时没有拥抱，明明自己看见了却要顾虑大人们的目光假装没有看见。
这次，她终于和外婆说了再见。
扣着突然被塞进怀里的一个木质月饼盒，白筝打开看了看，盒子里有一枚断掉的细细的戒指，翠绿翠绿的一截烟嘴儿。
一向老实憨厚的舅舅被旁边的舅母狠狠拍了一下手臂，“你给一个小孩儿这些干什么？！那是银子吧！”
“钱都给你了，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破东西，给孩子留个念想行不。”
……
棺材已经盖上，白筝抱着盒子去到水潭边的梨树底下站定。
想到那张翠绿的五十元，想到白花，想到外婆浅绿色的眼睛，想到那天烟雨蒙蒙的泥泞小路，她闭了闭眼睛。
说过再见后，就没有遗憾了，这个世界并不属于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