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快要出来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回复,师姐的信纸叠得整整齐齐,“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师父,外面老虎太多了,师姐一时半会儿打不完,下次师兄出苗岭办事你偷偷告诉师姐,师姐就帮你打他一顿出气怎么样?套麻袋这业务师姐可是很熟练的!”
小少年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煮着蘑菇,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笑得甜甜的,脸上两个梨涡像是可以酿酒。
……
夜色深了,苗岭里点起了灯笼。
在随风飘荡的红绸树底下,陈天赐身着百鸟衣在武剑,招招都带着蝶舞一般的美感。
他舞着舞着突然想起来以前小师妹总是赤着脚站在祭台那块玉上偷懒不算卦也不愿意练剑,偷偷缩着的脚趾粉白色几乎甚至要比她脚下的玉还白皙几分。
剑锋绕过飘零纷飞的花瓣们,他舞着舞着像是回到了那时候。
“陈天赐!陈天赐!你敢不敢同我比一场!谁输了谁就是孙贼!要跪下来喊爷爷!”
穿着紫色绣百蝶的长裙浑身上下挂着数不清的银铃,十多岁的小姑娘手里抓着一条细长的小蛇指着他奶声奶气的叫嚣。
“不比,我肯定赢。”他听见自己说。
山坡上的林海雪原缥缈浩荡,山风把林涛吹得像海浪一样。
他的小师妹气红了眼睛和脸,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作势要抽背后背着的长笛,“你玩儿不起!”
银铃铛清脆的碎在风里,她跑起来像遥远天山底下初生雪白的小马驹,撞在他怀里的时候又柔软得像是一只糯米团子。
抬起头来她笑的也像银铃,几秒钟后他手上夹着一只蝴蝶另一只手捏了只扑腾的玉蜘蛛。
银铃戛然而止,小姑娘瘪着嘴巴委屈,葡萄一样的眼珠子一眨一眨,“我反悔了,不比了不比了,快松手!你力气太大了!”
也许是那双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样透亮,也许是想要银铃继续响,鬼使神差的他松了手。
指尖微痒,小师妹的蜘蛛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随后她狡黠的像个小狐狸一样凑过来,银铃细细碎碎地响。
“陈天赐!你输啦!”
“没大没小!你该喊我大师兄!”
……
风乍起,花瓣落得更多了,他将剑舞得愈来愈快。
“大师兄!大师兄!”一声稚嫩的少年音,将陈天赐从回忆中拉出来。
由远及近奔跑的小师弟脸色惶恐不安,停下的时候几乎站立不稳。
把毛毛躁躁的小师弟扶正站稳,陈天赐有些不满地开口:“什么事情慌成这样?”
“师父,师父他……”小师弟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哭腔,喘了半天还是喘不匀气,只好用手背抹了眼泪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师父他睡三天了,还不肯出来吃饭,刚刚我经过的时候好像听到师父又在偷偷哭。”
哐当一声剑掉在地上。
陈天赐剑也忘了捡起来,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奔跑,身后跟着跌跌撞撞拿着剑追赶他的小师弟。
“沿着屋檐走别淋雨,师父偷偷哭的事别告诉你师姐。”陈天赐在雨中回头嘱咐自己的小师弟,抿了嘴皱眉说了很长一句话。
小师弟在雨里淋着抱着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吓坏了,只得连声道:“晓得了,晓得了。”
天空乌云密布着,黑压压的云厚重得仿佛要塌下来了。
陈天赐一脚踢开房门的时候看到床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师父正弓着腰咳嗽,房间里窗户大开着,那样乱糟糟的一头小辫子平时觉得像是老小孩一样慈祥的人,好像一瞬间被抽去了活力变得虚弱,像雨中花朵般羸弱。
“师父?”他轻声喊了一句。
陈律有些心虚的揪紧被子,努力低头藏着那双动情的眼睛,清了清嗓子,“啊?怎么了?”
陈天赐低着头不言不语,水顺着发丝和脸颊一滴一滴的浸湿地板上厚重的毛毯,继而屏风后头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
“莫要淋雨,看你湿漉漉的快些回去擦干了吧。”
陈律捂着嘴低声咳嗽,反手又把手往被窝里藏,像极了孩童被抓到偷藏糖果的样子。
陈天赐咬着嘴唇不说话站在那里,外头抽抽搭搭的哽咽声由远及近,陈吉安也一身湿淋淋的站到了门边。
床上的陈律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新捡来的小徒弟也太不靠谱了,到底说了啥,怎么一个两个的像是他要死了一样站在屋子里。
“没事的,只是损耗有些大,养几年就好了,别老是大惊小怪的。”陈律满不在乎的把被啃得还没消痕的手藏起来,幽怨的眼神隔着屏风瞥了一眼把眼睛哭得像个兔子一样的小徒弟。
半晌还是没舍得对徒弟说半句重话,只得压抑着咳嗽,总之先把徒弟给劝出去。
“陈吉安你去换身衣裳把头发擦干了再去厨房煮一锅梨汤,师父这里我照看着。”陈天赐捡了门后的小矮凳径直坐去了床边,一脸担忧欲言又止。
陈律默默把被子拉得更高了些,像是怕冷一样,垂眸握拳愤恨地想陆北真是个狗东西自己下次还是不要轻易妥协的好。
陈吉安揉了揉通红的眼眶,抱着剑出门去了。
夜色黑沉,房间里的烛火时明时暗,灯芯噼噼剥剥的发出些声音来,陈天赐端坐在陈律床前隔着厚厚的床幔盯着他看了好半天。
陈律终于叹了口气,“我只是最近贪睡了些实在不必过于担忧,你小题大做了。”
“师父,我不像三师妹那般好骗,给个铃铛就能欢喜好几天,你是不是上次给二师妹换命伤到了?”陈天赐一脸的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愤愤不平,“您上次就该直接让我把刘茉莉绑回来,白筝她算卦的本事从不会出错。”
“啊……倒也不是,我其实挺好的。”美人说完话,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们师兄弟几个,吉安是最小的,很多东西都没学会,你当大师兄的要照顾照顾,明白吗?”
“我明白。”
你不明白!你赶快粗去!陈律心累的和大徒弟继续唠嗑,身上特别是腰际酸软得要命。
窗外的雨丝渐渐变成瓢泼大雨,风和着雨拍打着仿佛摇摇欲坠的窗户和门。
陈天赐从柜子里抱出一条毯子来,轻轻盖在假装熟睡的美人师父身上,这才轻手轻脚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