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错了!”就在大熊的掌风就快拂到穴位的时候,从山洞深处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大熊火速收掌、挠了挠头,以拳代掌又冲易真神庭穴和耳门穴而去。
易真见有人阻止本以为重获生机,没想到换汤不换药只是换了另两个致命穴位而已,正在暗暗叫苦,一个坐着的身影伴随吱吱嘎嘎的声音从山洞深处显出了轮廓。
大熊也听到声音并立刻住手,易真待声音近前才发现,一个胡子全白的老僧、着一件破僧衣,半倚半坐在一个比僧衣还破的装有轮子的躺椅上,正皱眉望着大熊和自己。
老僧面向大熊:“人不是这样救的,你这样只会打死了他。”
再拿手中一支松枝指向易真:“他本就经脉错乱,你击其风池、人迎、神庭、耳门,任何一穴着力他都会经脉寸断。”
指点大熊:“你先击其膻中,再击其鸠尾、巨阙,他应该就能活动自如。”
易真跟随孙思学习医典多年从未听过老僧如此诊法,但没想到大熊依言出力后自己竟然真的能动了,而且之前浑身剧痛也清减不少。
待喘匀了气立刻爬起跪拜磕头:“多谢长老救命之恩。”
老僧皱眉看了易真一会儿说:“你把刚才倒地前的招式再走一遍。”
易真答:“是。”
按照自己每夜所练从头演示了一遍。
老僧问:“这里有青城各门的招式,还有不是青城的招式,你是如何练得的?
你父母何人?师承何处?为何经脉错乱?为何又到此处?”
易真闻言心中酸涩。
刚来青城之时自己命在旦夕,待捱过垂危之际,自己的身世已经漫山皆知了,众人看自己脸色无不心存怜悯。
十二年来第一次有人当面问出这一串问题。
也许是因为今天经历委实离奇,也许是早就想向他人敞开心扉。
易真语气平静的一一细说了自己所能记得的全部受伤、学艺、疗伤以及今日坠崖经过,包括从未向他人提及的偷练武功、自创招式之事。
老僧听后沉默良久,缓缓道:“原来你是易知行的后人,可惜!可惜!可叹!可叹!”
之后不发一言,只听到松明的噼啪声。
易真隐隐觉得百会穴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刚要站起再出招式。
老僧突然开口道:“没有用的,你今天又添新伤,你每日所习只会锁住经脉。”
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本经卷,上面图文并茂,可惜文字弯弯曲曲并非中土文字、无法辨识。
惟其上图形清晰,图上男子顶结发髻、上身袒露、下着短裙,或坐或立,做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形体动作。
老僧用松枝指示大熊:“慢慢练给他看。”
又转头指点易真:“自行研读图册,跟随大熊修练。
你既然年纪轻轻就能悟透青城各门招式,这喜金刚三十二妙用定九十六式你研习起来应该不难。”
易真浑身剧痛、别无他法。
而且眼见老僧对这经卷珍之重之,妥善贴身收藏,乃是整个洞中最整洁之物。
心下知道该经卷老僧视若珍宝,如今慨然出示为的就是救自己性命。
于是也未多言,深深向老僧施礼谢过之后,便勉力跟大熊修练。
原来老僧所授图册共九十六式,顺行、逆行、混行各三十二式。
大熊不善言语,只是遵从老僧指示一遍又一遍演练,易真看图揣摩、又紧跟大熊招式习练,进步颇快。
以前易真所习青城各门招式,虽宗派不同、传承不同、发力不同、轻灵厚重各有不同,但掌教尊师教习时均谆谆教导,必要练到圆而熟、熟而快为佳。
各门尊师也常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没想到今日老僧所授、大熊所练的招式均是徐徐挥出、缓缓转就。
而且顺行、逆行三十二式均姿势怪异,似并非临敌论战之招,只有混行三十二式较为迅捷、变化万端,粗看颇有制敌之能。
好在演习之后颇有功效,浑身经脉穴道之处的剧痛渐渐缓解。
老僧明显身患重病已不良于行,起居均靠大熊照顾。
大熊虽内力充沛在洞旁崖壁上下翻飞,身似猿猴、如履平地,出入颇为自由,但也无法背负易真上下悬崖峭壁。
易真只有留在山洞内习武养伤,只盼青城山各宫观洞府能寻到自己踪迹。
如此不觉月余,山洞中松明明灭,大熊每日汲水做饭。
老僧除了必要时指点易真调练气息、清净心神、谛观脉轮、整身治病之外,就是打坐入定、静默无声。
易真只觉自己经脉渐见强健,每夜子时开始的疼痛也只缩减到半个时辰,不像以前那般难以忍受。
而且渐渐有一股真气在体内循环往复、脉脉舒展,心中隐隐升起了重病将愈的希望。
这日子时疼痛之后易真刚刚进入熟睡,突然被人用力晃醒。
原来是大熊点燃了松明焦急万分引易真去看老僧,只见老僧在山洞深处石壁前端坐,面若死灰却目光灼灼看着易真。
易真上前搭脉探得老僧脉象病邪深重、元气衰竭,已经是无胃、无神、无根的死脉了。
想到这月余老僧对自己的倾心教导,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老僧叹口气到:“切勿伤心,我大限将至,有些话必须交代于你。
我本是吐蕃萨迦寺的僧人,这本喜金刚三十二妙用定九十六式经是我从主持处偷盗得来。
之后我不敢留在吐蕃,一路辗转来到中土。
我父母为吐蕃贵人所害,我入寺为僧本乃不得已,偷盗经卷也是为了练成绝世武功以报血海深仇。
不想我功成之日却得到信息那吐蕃贵人早已突发恶疾死去多年,而萨迦寺抚养我长大的师父因受我盗经连累,被寺中重责不久也过世了。
仇未报、恩难酬,我再无面目回到吐蕃,就此游荡到青城山至今已经三十余年了。
当年刚来青城时我本了无生意,没想到在山崖下拾得大熊这个弃婴,天生智能残缺身体孱弱被父母遗弃。
我想起当年师父如何教养我,就抚养他长大成人。咳咳……”
老僧咳出一口黑血,易真忙上前擦拭,老僧推开易真的手继续说:“我死以后,就将我留在此山洞中,无需管我。
这是金丝甲胄绳,为我当年偷盗喜金刚经时一并盗得,大熊持此绳能将你运到崖下。你为易知行后人,能传承我吐蕃喜金刚经也不算辱没我萨迦寺。
我虽教你和大熊武功,但偷盗所得经卷又连累我师父性命,我无面目以师父自居。
你不用称我为师,也不必定要学佛,大熊亦从未剃度,青城本修道为正宗,至于今后你愿学道、学佛还是学儒,遵从你本性。
你只需善待大熊,从此我将他托付于你。
另有一事,望你有生之年将这喜金刚经和金丝甲胄绳归还萨迦寺。
我师名为桑耶,我名为班智。”
班智拼了浑身力气说了这一大篇话,气息越发微弱,平复了半天气息接着说:“易真,我也曾背负家门深仇,却为了报仇背叛师门、远离故土。
此生混乱颠倒、本末倒置。
历经世事才知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报不报仇,你自行思量吧。
你们去吧。”
易真和大熊早已泣不成声。
班智将身姿调整为结跏趺坐,闭目不语,顷刻后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吐露四字:“悲欣交集。”
垂首圆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