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老和尚忸怩道:“哎呀,叫什么前辈,称什么名讳,叫我老和尚就好,我既老又是和尚,确然凿然。”
回顾见易真、李颀有为难之色补充道:“如若问名字,师兄为我取名慧聪,可惜我不聪不慧,受之有愧,哎呀受之有愧!”
易真心中发愁:“从未听闻过江湖上有慧聪和尚这一名号,这慧聪言语行事颠三倒四,易真实在不知何以待之为好。”
慧聪却好似多年未与外人交接过了,莫名兴奋之余加添了手足无措。
想来亦无人教过其待客之道,慧聪在室内彷徨逡巡片刻,发现室内除书籍外并无待客之物。
突然一拍脑门,想起自己袖中斋果,尽数抖落在石桌上,用破僧袍殷勤擦拭后,逐个递与三人。
三人中唯有大熊欣然笑纳,易真和李颀眼见得这斋果被慧聪似乎数年未洗的破僧袍擦过之后,反而更脏了,实在下不去口,只好拿着瓜果微笑。
慧聪倒是不以为忤,自认已尽了待客之谊,与大熊一路风卷残云将全部斋食扫荡个干干净净。
易真和李颀看着虽相差数十岁,但吃饱之后均作捧腹状的二人哭笑不得。
易真心中叹道:“就从这斋食问起吧!”
问慧聪:“慧聪长老,这斋食可是玄俨方丈特意为您准备的?”
慧聪一头雾水:“玄俨是谁?并不认识。”
李颀吃惊道:“慧聪长老,这玄俨是瑞像寺的主持,您素不相识?”
慧聪摇头道:“我和师兄搬来此处近三十年,除了搬来那任方丈不空我认识,之后的主持我一概不知。”
易真心中明了:不空应该就是慧聪和他师兄在此处修建秘室时时任瑞像寺方丈。
这莲花池和池下秘室虽位于瑞像寺山门之外,但当初在莲花池底大动干戈修建秘室,寺内僧人不可能不知晓。
易真沉吟道:“慧聪长老,可否请教长老师兄名讳?为何在此处修建秘室?”
慧聪回复忸怩,抓耳挠腮半天道:“师兄圆寂之前,让我起誓不告知他人他的名字,也不能告诉他人为何我们搬入此处。
这个,这个我万万不能说。”
易真李颀对视一眼均想:这慧聪长年与人隔绝不通世故,委实不聪不慧却又固执得紧。
易真只好又绕回斋食:“慧聪长老,你既与玄俨方丈素不相识,他如何送食物于你?”
慧聪满脸通红,纠结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三年前师兄圆寂,之前都是师兄料理饭食。
我这个,这个不知如何获取。
那日有施主在池边放生祭祀,我饿得紧,又怕他们知道池下秘室,就,就放草药迷倒了他们。
之后有人传闻这莲花池处祭祀灵验,寺内寺外僧众就定时在此处放置斋食。”
李颀暗笑:这瑞像寺如此声名赫赫,竟然也不能免俗,造出如此莫须有的神灵显圣谣言来。
定是慧聪所用之药含致幻作用,接触到的僧众都是虔心向佛之人,境由心生,出现幻觉时都是各式佛祖显灵。
倒是帮忙解决了慧聪饮食之需。
易真倒是想到了另一层:听那明教线人说当日黄烟骤起,定然也是慧聪的好手笔了。
赶紧问慧聪:“慧聪长老,一个半月之前你所救之人现在何处?”
慧聪回复兴高采烈之状:“随我来!随我来!”
引领三人穿过重重书架,拐入书架后一间暗室。
并无床榻桌椅,只是席地放置了几个厚厚的草垫,想来慧聪日常就在此处歇息。
现今草垫上并排躺着昏迷不醒的二人,李颀“啊”的一声抢上前去,这二人正是李云峰和李维。
易真也急步向前为二人把脉,只感觉轻按不得、重按乃得,疑为沉脉,却又脉来歇止,不能自还;
良久复动,显见得脏气衰微,又应为代脉;
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脉象。
再见二人昏迷不醒,不禁心中大恸,眼泪滚滚而出。
慧聪见易真落泪大为不解,推易真道:“有甚好伤心的?他们不是好得很吗?”
易真无奈以衣袖拭泪,李颀则是怒视慧聪,二人均不知在慧聪眼里李云峰和李维好从何来,又如何“好得很”。
慧聪亦是纳罕问易真:“你的经脉断了十数年方才接上,你这师父还是师兄的经脉断了不到一个时辰我即给接上,和你受伤相比自然是好得很。
你的经脉如何接上我不清楚,但我慧聪接过的经脉保管结实。”
指着大熊道:“虽未必有他那般结实,”又指易真:“但定然比你的结实,你有何好伤心的?”
易真和李颀听后亦惊亦喜,李颀已经抢上前倒地便拜:“多谢慧聪长老救治我师父师兄!”
易真惊疑问道:“我李叔叔和李师兄亦是被他人断了经脉?”
慧聪施施然:“那是自然,王叔和《脉经》仅将脉象算为二十四种;
李时珍又编撰《濒湖脉学》定为二十七脉;
李士材《诊家正眼》再增入疾脉,合二十八种。
其实全然错了!大错特错!
像你们师父这种和你这位小兄弟这种,即是滑寿《诊家枢要》中所述的第二十九种、第三十种脉象。
好在我博览群书,这等雕虫小技又奈我何?
哈哈哈哈!”
甚为得意。
易真再探李云峰和李维鼻息,只觉绵软悠长稍稍放心。
但还是忧心忡忡问道:“慧聪长老,我李叔叔和李师兄自受伤至今,已一个半月有余,不知如此昏迷何时方能苏醒?”
慧聪道:“哎!这如何急得?尚未过七七四十九日,须再等得七七四十九日方可。”
李颀大惊失色:“如此断绝饮食,如何再挨过四十九日?”
慧聪奇怪道:“为何断绝饮食,我自然日日喂他们吃的。”
从床垫里侧拿出一钵乌黑的东西,挤眉弄眼炫耀给易真、李颀看:“这是我和师兄在长白山捕得的哈士蟆,所提取的雪蛤油熬制而成。
我为救你们这师父师兄用去了小半,日后还须想法还我。”
易真虽从未见过雪蛤油实物,但对其稀罕珍贵还是早有耳闻。
此时全然放下心来,亦向慧聪长揖到地:“劳烦长老耗费如此珍稀之物,精心救治我李叔叔和李师兄。
长老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慧聪挠挠头:“死倒不必,我就是想问问你这经脉是如何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