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易真先行施礼然后负手在旁赏鉴。
只见刘铎将食盆放到地上,这些鸡显然与刘铎相熟,房上之鸡振翅而下,地上之鸡健步而来。
群鸡争食果真鸡飞狗跳,好生热闹。
这一盆当然不够上百只鸡吃,陆续有下人又送来数个食盆,群鸡这才安静下来。
刘铎在旁满意地拍了拍手,放下挽起的衣袖,扭头对易真说:“易少侠起得好早?”
易真逊让:“哎,刘教主,叫我易真就好,万万不用这般客气。”
刘铎相邀:“我还要看看春菜长势,可愿与我同行啊?”
易真答:“当然,当然。”
二人慢慢出门往庄外田垄间而去,刘铎身后依旧是戴面具之人随行。
东方旭日将升、彤霞耀眼,陇间春菜葱茏、春风和煦,令人更有世外桃源之感。
易真探问刘铎:“教主,今日晨起未见鲁府二公子,教主可知其去向。”
刘铎道:“今晨鲁景言与我约定一事,我已派人送他回府了。”
易真道:“哦?竟有此事。”随即默然。
又行少顷刘铎好奇问道:“你不问鲁景言与我约定何事?”
易真微笑:“无外乎恳请教主安排其与当今皇上见上一面,以及帮节度使府度过此劫,助其寻回鲁明达和鲁景逸。
教主当时定未肯轻易答应,鲁景言亦定是指天划地盟誓,绝不泄露朱寺庵与明教之间瓜葛以及教主行藏。
教主哪是派人送他回去,应该就是派翁安清偕其同归,顺便监视。”
刘铎大笑:“我于武学不懂,你如此历历在目,莫非当时就隐身在场?”
易真亦笑:“其时易真正忙着见周公,何暇分身。
而且您身后这位仁兄如此高的本事,莫说我隐身在场,就算苍蝇想隐身在场,只怕也早就化为齑粉了。”
刘铎回顾戴面具之人,转身向易真介绍:“许季裳,广西生人,无父无母,十岁起嗜血江湖。
这面具倒不是为故弄玄虚,而是他面上疤创纵横,委实无法见人。
可见其身经何止百战。
三十一年前我救过他,这三十一年来他亦多次救过我,为明教上下我第一信任之人。”
易真施礼,刘铎笑问:“我这许季裳并未在尊前展露身手,你如何就看出他本事高强啊?”
易真答:“《酉阳杂俎》中所记:南蛮毒槊,无刃,状如朽铁,中人无血而死。
许兄所佩即是这号称毒槊的兵器,又称铎刀。
铎刀非常人所能驾驭,如此推测许兄自然功力匪浅。”
刘铎叹气道:“青城远离江湖纷争多年,老夫竟然大意,忘记了青城山各宫观洞府有如许多厉害角色。
你集青城诸峰之大成,更让老夫舍不得你了。
你让老夫展露诚意,无妨,我便先从王屋之战说起。
你父亲可向你说过王屋之战?”
易真正色答道:“从未提起。”
刘铎长叹一声:“天地合德,你父亲倒是配得上这四个字。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不提王屋之战?
因为这亦是他平生第一大憾事。
三十一年前,江湖纷纷传言武林第一大教派明教恃强凌弱,在各地犯下桩桩血案。
欺行霸市、抢男占女、利欲熏心、无恶不作。
明教教主刘钰携数万教众欲横行武林,其势已渐变为魔教。
武林中人纷纷推举你父亲统帅众豪杰剿灭明教,你父亲一一婉拒。
答复众人:久已远离纷争,对明教所为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直到你父亲好友琴僧钟离被戮,寺内连居士十九人皆无辜被杀,只为抢去钟离生前所藏名琴焦尾。
你父亲赶去详查后,证实确为明教所为。
这才应下众人推举,广发英雄帖,率三千侠士勇闯王屋山剿灭魔教,其后得当今皇上颁赐天地合德玉玦。”
刘铎说到此击节赞叹:“多好的故事!”
易真问:“难道这并非当年真相?”
刘铎目光深幽:“你可愿听另一个故事的版本?
当年我明教经数代教主苦心经营,教众已渐达十万之众。
没想到当今皇上初登帝位、社稷未稳。
有小人为搏皇上青睐,进谗言极力夸耀明教的势力,还污蔑我大哥身为教主统领十万教众,有不臣之心。
但因新帝登基之前我朝惯例朝堂江湖互不牵扯,这小皇帝出师无名。
未曾想进谗言者又为当今皇上献上一计,其让皇帝身边死士扮作我明教中人四处作案,栽赃于我。
并在江湖上散播谣言我大哥练武走火入魔,整个明教已沦为魔教一族。
这贼人当时在官府任职,不好亲自出面,就怂恿他人推举你父亲率众出头。
可你父亲早已看淡江湖事,并未理睬,这贼人贼心不死,亲自带人做下琴僧钟离命案。
这才激怒你父亲出手促成王屋一战。
三十一年前王屋山上我大哥刘钰面对你父亲剖白我明教“无罪无辜,谗口嚣嚣。”,随即大恸自刎。
你父亲当场即生疑窦但并未表露。
王屋之战后一年间,你父亲暗暗查访终于查得大半所谓明教血案都为他人伪造。
方始知道自己被人利用,明教亦为人暗算。
但尚不知此事真正幕后主使为当今皇上和那贼人。
而且其时天地合德玉玦已颁,木已成舟,你父亲无面目再见天下之人。
因此借故退出江湖,但仍暗暗查访王屋之战背后元凶,可惜尚未查到,即发生你易家灭门之事。
这才是当年王屋之战的真相。”
易真面色肃然询问:“刘教主,你言语之中的贼人可是鲁明达?”
刘铎冷笑:“难为你猜得到。”
易真道:“三十一年前鲁明达官府任职不足四品,王屋之战后屡次破格擢升至权镇东南。
鲁府秘道和鲁景言身世教主了如指掌,定是在鲁明达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这贼人姓氏名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难道鲁明达即是我易家灭门的仇人?”
刘铎道:“还当真不是。
你父亲用了一年的时间查出王屋之战的若干真相,我背负着杀兄灭教之恨,自然比你父亲出手快得多。
而且我侥幸在王屋之战之前为明教保存了半数实力,我明教想查之事何须一年?
不到半年我已大概查清事情脉络。
自其时起,即已开始紧盯鲁明达一举一动。
未轻易动手,是因我早已立下血誓要一击即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管他高官也好皇帝也罢,三十一年前我王屋山上的条条性命我都要让这二人一一偿还。”
刘铎说至此面罩阴翳,一改之前的温婉语气。
顿了顿后继续言道:“正因鲁明达一应风吹草动我全然知晓。
因此我可笃定地告知你:你易府仇雠绝非鲁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