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众人在厅堂中立定，隐隐听到一阵扰攘之声，片刻后一个农夫打扮的老者手持烛台，自外迤逦走入厅堂。

鲁景言还以为是下人来添烛火，转身见明教中人连同翁安清、钱丰均齐刷刷跪下，大吃一惊。

易真却不意外：就这庄内庄外布置来说，刘铎这身装扮出奇妥帖，颇合主人身份。

刘铎年过五旬、形容端庄。

据说刘钰、刘铎为双生兄弟，今日一见，可大略推测当年二人风采，应当是当时武林数一数二的俊秀人物。

刘铎把烛台放在桌上后微微抬手，众人全部起身。

李颀只觉得对方眼风扫了过来，虽平婉温和，却似将几人里外看了个透，背脊不禁涌起一阵凉意。

刘铎目光在易真和李颀身上短暂驻留后，吩咐左右：“上茶。”

方始转过头来对易真几人说：“自白马寺一役属下通报之后，老夫就一直想见见几位少侠。

诸位在洛阳、绍兴均留下赫赫威名，今日又重挫我教高手，实在是不见不行了啊。”

刘铎声音不大，但因为厅堂中鸦雀无声，所以其所言字字清晰入耳。

易真、李颀和鲁景言听后却大为震动：这连女魔头上官云英都心存畏惧，能让朱寺庵庵主都拜投门下的明教教主，竟然不会武功！

刘铎似猜中三人心中所想，示意众人落座后，自己先施施然坐下，微笑道：“老夫不才，资质远不如家兄。

而且对武学一门毫无兴趣，并未修习过武功。”

易真、李颀对视一眼，只觉得更加可怕。

江湖武林，胜者为王，这样一个丝毫武功都不会的人，能执掌偌大明教，而且能韬光养晦隐忍深藏至今，只能说此人自有过人之处。

自当是城府、计谋深不可测。

刘铎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只在身后留了一名面带铸铁面具之人伺立。

翁安清张嘴欲出声提醒刘铎，易真武功谋略非常人可及，见刘铎淡淡看了过来，赶紧闭嘴尾随众人出去了。

刘铎喝了一口茶，先注视鲁景言慢慢说道：“二公子，听闻你近日偷偷派人查访自己身世。

莫要再查了，你所怀疑的确有其事。

鲁明达并非你生父，你乃当今皇上与你母亲之子。

鲁明达虽对你有防范之意，但并无加害之心，你亦不必纠结所谓养育之恩，他养育你二十几年，自然有他的打算，亦有他的好处。

只是此事事关皇胄，你不可再查了。”

鲁景言闻言面上血色褪尽，定在了座位上。

易真见其胸怀起伏，有一刹那担心他即刻夺门而去。

但眼见得他渐渐平复下来，只是面色煞白如纸，心道：如此，一切就皆能说得通了。

可怜鲁景言心性如此之高，现下能平静接受，定是之前已对身世查得七七八八，无法最终确认而已。

他不过二十几岁，如此身世可怜亦可叹！

正唏嘘之间刘铎已转向李颀：“李少侠，两月前尊师和你大师兄与何人因何事见面，老夫委实查到了。

但现今老夫亦不知道他二人下落，两月之前事我稍后再说，请稍安勿躁。”

这下轮到李颀闻言面色苍白了。

易真抬起头凝视刘铎，果然刘铎目光炯炯转向易真：“易少侠，在回答你急欲知道的事情之前，老夫有几个问题想先问你，请易少侠不吝赐教。”

然后叹了一口气道：“三十一年前我将青峰安插到百兽岛；

二十一年前我将翁安清安排至朱寺庵；

二人无不是我百年筹谋的其中一环，你是如何发现这二人与老夫相关的？”

鲁景言和李颀闻言也将头转向易真，易真平平道：“我在青城山天师洞翻阅典籍时，曾无意发现，数十年前江湖中人曾送给刘铎教主一个绰号——秃项马。

可惜典籍中并未说明为何有此绰号。

估计是因教主与乃兄大不相同，一直深居简出，外人连你不会武功都不知道，更不知绰号由来。

但我后来听师兄殷琪闲谈，说他故乡之人管鬼计百端、踪影飘忽之人就叫做“秃项马”。

取其谐音“无鬃”——无踪之意，这应当就是教主绰号由来。

但教主可知，这世上岂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之事，万事万物过眼，必然有踪迹可寻。

教主应该多年来一直派人寻访、记录武林各派行迹，以求掌握江湖秘辛可供掌控。

在白马寺佛道相争时亦是如此。

可正是教主派去寻踪之人，反留教主踪迹于我。

我此生首次踏入江湖，无人相识。

如若青峰在百兽岛对我了如指掌，那必是上官云英或刘教主其中一派所为。

刘教主自然深知——上官云英岂有如此心力智力，只一且贪且狠的疯妇而已。

那剩下自然就是刘教主您了。

至于翁安清，这就怪翁庵主今日得令之后太过急于求成。

我如没猜错，青峰老儿在曹娥江失利之后向教主复命，教主即传令翁安清不惜任何代价务必将我等诳至田庄。

翁庵主深怕违令，无暇筹划圆熟，才处处露出破绽。

天下之大至尊者皇帝，至高者朝廷。

罗祖教朱寺庵的背景就恰恰是当今朝廷。

能让朱寺庵一庵之主不惜背弃朝廷、俯首听命的，除了您刘铎教主又有何人呢？”

刘铎朗声而笑、眉目舒展：“生子当如孙仲谋，易知行有此子死亦何憾！”

回顾见易真闻言握紧双拳，知道他误会了言中之意。

又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你最想知道的，无外乎十五年前鄠县之事是否我明教所为，答案是不是；

你可能还想知道三十一年前，王屋之战是否另有隐情，答案是是；

如此你自然想知道，王屋之战与你易家鄠县之事是否有所关联，答案是我亦不知。”

刘铎见易真皱眉，笑道：“你自然可以不信，我刘铎此生也委实说过这样那样的谎话。

兵不厌诈，我明教能历经劫难、存留至今，不善用鬼谷纵横如何使得？

我属下查得你在青城山师从白云府苏晨，亦精心研究过纵横之术，自然明了我的意思。

忠厚乃无用之别名，我大哥倒是待人宽厚诚挚，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殒身送命的下场。

但用兵之时方需用诈，谎能撒的好也须费些气力。

如无好处，我还真愿意事事以诚相待。

我对你无所求此事何须骗你，不对，老夫收回方才的话，其实我还真对易少侠有所求。

你可愿入我明教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