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

独孤穆仔细端详着自己这半月来呕心沥血的杰作，甚为满意。

半月前，阿一前来报讯。

独孤穆随阿一来到一处地下暗河旁，发现了这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头半浸在暗河水中，昏迷不醒。

二十年来，他终日与猕猴为伍，早已忘记上次见到活人是何年何月。

看着阿一、十五、十七在少年身旁兴奋跳跃，突然想到，当年自己被阿一的祖辈搭救之时，情形应该也是如此。

莫非二十年后，这少年也是从云台天瀑坠落？

而且居然和他一样大难不死？

将这少年抬回居所之后，独孤穆才发现，想要救活他，当真是一个浩大工程。

他身上的衣衫浸透鲜血，被瀑布、暗河几度冲刷，依然血迹斑斑、腥臭粘腻。

剥去血衣才发现，身上竟无明显外伤，那这血必是五脏六腑所出了。

独孤穆心道，这，恐怕更加救不活了。

再探脉象，他更加吃惊诧异。

他倒底从水边捡了个什么离奇东西？

这少年的脉象从浮脉、沉脉、迟脉、数脉，到滑脉、洪脉、细脉、弦脉，从头变换了个遍。

这八大病脉，染上二、三个，就够死上几个来回了。

难得他八脉兼备，还能呼吸不绝、活到今日，实在是闻所未闻。

独孤穆沉心静气，再次从脉象的位、数、形、势反复体察。

更加确认，这少年绝非常人。

他的全身经脉好似经过重创，曾纠结错乱过。

不知通过何种内功心法竟然重新理清了脉络，反而强健了内力，修为大涨。

而新近所受之伤，又让他五脏六腑严重受损。

至于他因何受伤，独孤穆倒是再为清楚不过。

这确定无疑就是刘奇的好手笔。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看来日月荏苒，当年师父定下的两纪之期已至。

卢昂、石抱忠、刘奇苦等三十年，终于对五岳剑派出手了。

莫非这少年是华山派的弟子？

独孤穆叹口气，这少年如今就像个支离破碎的敝旧玩偶。

只好重头修起了。

半月后他的整修工程小有所成，这少年不仅没死，还大有欣欣向荣的利好态势。

独孤穆对自己的高超医术亦深深钦佩。

在独孤穆赏鉴的目光中少年缓缓睁开了眼。

*

十五年前易府灭门之时，易真记忆缺失。

如何受伤、如何恢复，他一直懵懵懂懂、记不真切。

这次受伤与上次不同，易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直勉力维持意识清醒。

倒是有几分期待黄泉路上与亲人一一团聚。

可坠入深潭之后，除了感觉潭水冰冷彻骨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原来死亦如生，无终无始、无几无时。

仿若沉睡许久，再睁开眼，便是眼前这古怪景象。

面前老者头发漆黑但胡须雪白，身上兽皮、桑麻交错，着装不分寒暑。

身边围绕十数只猕猴，上蹿下跳、搔首弄姿，好似与老者极为相熟。

见到易真苏醒，众猴如通人性一般，四处攀援跳跃、撮嘴呼啸。

易真一时恍惚，不知自己倒底是升入天堂，还是堕入地狱。

老者止住众猴狂啸，上前扶起他：“试试四肢是否活动自如？”

易真缓缓坐起，声音嘶哑谢道：“多谢先生相救。”

老者哑然失笑：“我可不敢自称先生。”

搔了搔头，以手虚指谷中猕猴道：“我是这些猴儿们的老大，你就叫我阿大吧。”

自苏醒后易真恢复倒是一日千里。

那位自称阿大的老者，每日与众猴卯时即起，率谷中约千只猕猴拜日而坐，谛观脉轮、调理气息。

这些猕猴平日贪吃好斗、嚣闹噪嚷，没个安分的时候。

唯有此时，均模仿老者席地而坐，不仅不再嬉闹，而且静寂无声，个个勤练呼吸吐纳，竟与人毫无分别。

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老者似乎给群猴均取了名字，从阿一、阿二到三三三、六六六不等。

在易真眼中，这些猴儿基本都是一个模样，不知老者是何以精准区分这上千只猕猴的。

他本以为群猴名字是按年齿排列，细看之下并非如此。

阿一、十五、十七均正值壮年。

五六七、七八九皆垂垂老矣。

而三三三、六六六还在母猴怀抱，分明还在襁褓之中。

他还眼见一只母猴生产之后，将猴崽儿在山涧洗浴干净，喜孜孜地将其刚得的儿或者女展示给老者看。

老者喂了母猴一把鲜果，当即为猴崽起名十三，竟比身旁的十五和十七还排名靠前。

这名字是按何种规律而起，易真是当真弄不清了。

难得的是群猴亦各自知晓自己名字，对老者言语言听计从、万分驯顺。

静坐之后，众猴即按照老者指示，或捉对对练厮杀，或群体排列阵势。

操演的既有卢昂的左右手互搏招式，亦有刘奇的千变万化掌法。

易真但觉仿佛千百个卢昂与刘奇在眼前闪转腾挪，简直令人头晕目眩。

每日练满整一个时辰，猴儿们即呼啸而去，如常觅食嬉闹，又恢复至与普通猕猴无异。

易真整整看了三日，待这日众猴散去，迎着老者纳头便拜：“原来前辈是伏宗长老，易真愿向前辈学习武功。”

老者颔首微笑：“你如何知道我是伏宗弟子？

又如何知道我愿意教你武功？”

易真起身：“江湖皆言云台四宗，可晚辈受伤之前在云台山并未见到一个伏宗弟子。

前辈既熟知王宗、史宗武功招式，又好似同我一样困在这深谷之中。

恐怕亦是被其他三宗算计至此。

前辈连猕猴亦教得，定亦愿教我。”

老者捋着胡须大笑：“我教猴儿们，是因为我的性命就是猕猴所救。

我教它们无外乎想让它们强健身体、颐养天年，报恩而已。

在这深谷之中亦没啥可耍，就当消闲解闷。

我又为何非要教你呢？”

易真低头道：“晚辈受伤之前，曾辜负他人重托。

当时自恃聪明，以为凭一己之力单枪匹马即能为人排忧解难。

没想到学艺不精，不仅害了人父子两条性命，也许还将让他人整个门派蒙羞。

晚辈如想弥补过失，必须变强。”

老者点头道：“你是想报仇。

不如我先给你讲两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