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茱萸峰，眼见得沿途已经不再立有王宗幡旗，李颀用力拉住易真臂膀：“方才殿上你倒底是怎么了？若不是你当时神情恍惚，或许，或许我二人能想出什么办法……

至少，至少以你之聪明，我们能劝止贺掌门亦有可能……

方才殿上……”

李颀还未从茱萸峰上巨变中缓过心神，话说出口也觉得自己语无伦次、思绪混乱，无法再说下去。

一会儿面前浮现的是绍兴城外贺简伟一脸诚挚道：“二位少侠武功、谋略均远胜旁人，只要二位陪我同去云台山，遇到为难之事为我出点儿主意，我就千恩万谢了。”

一会儿面前闪过贺文芳头骨塌陷的脸，声若游丝道：“我是冤枉的。”

一会儿是贺简伟轰然倒地，大喊：“望我华山派门众牢记今日云台之耻！”

明知自己该恨的是云台四宗，而非责怪易真，但还是忍不住出言责备，只觉得自己悲愤填膺、且怒且怨，就想用湛卢剑胡乱劈向这云台山水的十面八方。

没想到易真面无表情地从他手中挣开，冷冷道：“云台之局早已布好，就等我们一步步踏进来。

今日王程史伏四宗不仅要让贺文芳死，让贺简伟死，你以为这些华山弟子还有我们，有命出得了云台山吗？”

李颀怒道：“他们不是允诺以我二人在手书上签字，换来我们同华山门众一行出山吗？”

易真咧嘴微笑，李颀但觉这笑容凄惨不输刚才殿上贺简伟。

易真笑了一下，转头目不转睛看向李颀：“如果我俩能在此地保住性命，我定会详细告知你刚才茱萸峰上我倒底发生何事。

现在你认真听我说，云台四宗想要这些华山弟子性命，为的就是得到贺氏父子尸身。

如我没猜错，云台四宗定是要带着这两具尸身以及我二人签字的手书，出山折辱华山派以及其他五岳剑派。

他们之前未料到我二人亦随贺简伟一同来到此地，本来那手书是要逼贺简伟签字的，现下换成我二人署名，自然最后也要要了我二人性命。

在茱萸峰上未动手，应该是想设计成我俩与华山派弟子反目、同归于尽的结果。”

李颀心下骇然，自己和李颀虽一路从川陕战到江浙，但从未对战过云台派这么强的高手。

莫说武功最高的卢昂，就是刘奇和石抱忠自己和易真亦不是对手。

如今在恶人的地盘中了恶人的盘算，想靠力战脱身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易真看向远方：“我们是应允贺掌门帮他解围的，现下不仅对他父子殒命于此无能为力，还在诬蔑他父子的手书上签字画押。”

顿了顿轻声道：“我易真在此发誓，除非我死，我定要还他父子二人清白。”

李颀在旁用力握紧湛卢剑。

易真回过头来：“我们沿原路出云台，前面是程宗地界，子房湖畔小道是出山必经之路，石抱忠必然安排了人在此埋伏，我……”

李颀抢先道：“石抱忠是三人中武功最差的，我刚才又与他对过招，这第一站就我来迎战。你带潘彦他们华山弟子赶紧出山，不用管我。”

易真好似想笑，但嘴咧了一下即收起笑容：“也好。过了子房湖即是史宗地界，卢昂未必出手，刘奇必定邀战。

只要你我拖住石抱忠和刘奇，五岳剑派的衡山派林其佳和泰山派许惟恭都是刚刚离开云台不久。

为了不破局，圆了他们撒的弥天大谎，出了云台山王程史伏四宗必然放弃对华山派的追杀。

如此，至少九泉之下我有点儿颜面去见贺掌门了。”

李颀闻言不知为何眼泪夺眶而出，用拳头再三擦拭也擦不干净。

易真看着李颀一脸狼狈，终于还是笑了出来，双眼闪亮、笑容明净：“李兄，只恨与你相识太晚。

还有，虽我并未一心想着报仇，但距离当年真相已经如许近了，还是不知我仇人是谁。”

摇头道：“可惜，可惜。”

李颀此时并不想哭，眼泪却汹涌而出，但看到前方潘彦怔忡回望二人、不明所以，只好止住眼泪道：“没有什么好可惜的，你我都要活着。”

快步掠过易真往前而去。

子房湖畔，石抱忠带领程宗弟子列开阵势，只待易真、李颀一行经过此处。

湖畔树上隐秘之处早已密布了弓弩手，只待华山派门众露头就全员射杀。

这一切都在贺简伟自绝之前就已由石抱忠唤人安排布置。

算算时辰，就算华山派众人需抬两具尸身脚程慢些，此时也应到达子房湖了，一直春风满面的石抱忠，也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五岳剑派失和、贺氏父子惨死，大抵都在云台派意料当中。但横空出世的两个少年，多少还是给三宗筹谋添了不少麻烦。

而且这两个少年武功修为还颇为不低，石抱忠只好临时变动计划，改在子房湖设伏。

待收拾完一应在场之人之后，再设计一个华山派与齐云山、青城反目、内讧的说辞，就算剧情有变，最后也算功德圆满。

可时辰已过，人呢？

突然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声，附近树上的弓弩手一一坠地，一人从树林处横掠到石抱忠面前，手持黑剑，正是李颀。

石抱忠笑容可掬：“李少侠，无故斩杀我程宗弟子，这个，不太好吧？”

李颀面上倒也是笑意盈盈，但目光冷冽：“劳烦石掌教在此相候，不弄大一点儿动静，岂不辜负了石掌教一番美意。”

石抱忠点头道：“也就是说，你们已猜到我在此等候，那华山弟子定是已过了我程宗地界了。”

李颀也不着急，找了湖畔一块巨石，掸掸灰干脆坐了上去，一手支颐道：“石掌教，云台四宗固守云台韬光养晦几十年，时至今日武功境界自非其他江湖宗派可比。

今日衡山派也罢、泰山派也罢，我齐云山也罢、青城洞府也罢，恐怕均未入贵派法眼。

华山派自掌门到弟子内外修为均稀疏平常，估计石掌教更加看不上。

但是石掌教，华山弟子武功再不济，有一件事还是武林中无人可敌的。

——那就是绝壁攀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