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一个叫来俊臣的人前来大理寺，让我入宫面圣，只让我一人。

这啥呀？招男宠吗？

“放心，是正经的事情。”叫来俊臣的家伙看穿了我的内心道。听婉儿说过，这人是酷吏之首，死在他手上的忠良不计其数，要小心。

他消瘦但是容光焕发，狡诈的神情却会被其还算俊朗的面容遮盖，他一直在观察着我，似乎想把我从里到外扒开来，对了，多半是用最小但是最锋利的刀慢慢动手。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有对他言听计从，穿上暖和的衣服跟着他们在冷夜之下，进入宫中。

*

“啊！轻点！哥！”

就不该信来俊臣的鬼话。本来该是皇帝安歇的龙榻上，两个风流倜傥但是污秽肮脏的男人正在“享受”爱抚彼此。即便有帷幕隔着，我也能透过帷幕上的影子想象到他二人在干什么。

即便意大利不乏有龙阳之癖的男性，但是真的亲眼目睹后嘛，嗯，只能说，很有视觉冲击力。

“想要通过满足当权者身体上的欲望来让自己一步登天，哼，朕最清楚这类人的想法了。”武则天冰冷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和今天早些时候还算和善温柔的她的语气完全相反，令人寒毛直立。

“拜见陛下！”幸好我反应够快，没有转身或是其他动作，直接就跪下来，不去看她的神情，或者，她一登场，就让我直接害怕得跪了，反正那两秒的记忆现在想来十分模糊，到底怎样，我也不明白。

“免礼，到隔壁去。”武则天带着我到了隔壁的房间，这里是她用膳的地方吧，一个长桌占据了大部分，两侧都是座椅，不知道是给谁坐的。旁边两位正在击剑先生的声音虽然小了，但还是听得到。

“不必多礼，现在你是客人，请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吧。”

求生的本能让我立刻坐到最近的位置上，但是似乎让武则天感到些许不高兴。

“你很怕朕吗？坐的离朕那么远，要朕怎么和你说话？”武则天端起茶杯细品，同时一直看着我。

我僵硬地站起来，走到她右侧第二个位置坐下来。

“这样就好了嘛。朕，允许你先提问。”她微微上扬嘴角笑道。

“刚才那是什么情况啊？？？！”我得到张口许可的那一下，竟将积攒了的恐惧全都爆发了出来。

“嗯~你最感兴趣的是那个啊。他们张氏兄弟是朕的面首（男宠）之一，就是这么简单。”

“但，但，但，男宠不是侍奉陛下的吗？”

“朕像是那么缺乏自制力的人吗？”武则天带着愠色和捉弄的样子对我说道。我也似乎明白了，她真的只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见我还没张口，她又说道：“与其让他们在社会上祸害其他小姑娘，不如朕来管束他们。他们在宫中连扫地的活儿都做不好，只能当愉悦朕的小丑罢了。男人对女人的压迫，让他们自己也尝尝。”

记仇！

“你是不是觉得朕小心眼？”

“没有~”这个话题没有讨论的必要了，我要想换个话题了。

“接下来，该朕问了。”

“陛下请说。”让她掌握话语权，我被动回答似乎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你见过历史上哪些皇帝了？”

噢~意料之外的问题。

“在水镜庄上，通过水镜见过汉献帝？是叫这个吧？”

“不必细说，下一个。”

“然后我们遇到了刘邦。”

“嗯，啸命豪杰，奋发材雄。你印象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武则天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看着我，当然，是我接下来的话语。

我跟刘邦接触并不多，我在沛县当蒲将军，他在前线对付项羽。吕玲绮和刘邦接触多一点，她跟我说过，刘邦看上去豪放粗野，但是内在十分精明，能够拿捏住所有人的心计——危险而又让人亲近。他不乏理想，只是作为一个男人的理想：“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为了成为那个大丈夫，他奋斗到了顶点。

之后遇到的皇帝，大家都更习惯叫他汉武帝。

汉武帝常常挂在嘴边对大家的话，大致意思是：将所有资源纳入自己掌中，然后由他分配给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能幸福。为此他才站在权力之巅。却也会迷失，最后宏图大业未成，短暂的人生便结束了。

随后的皇帝，叫刘秀。

他善待任何人，包容任何人，既会关怀阵亡将士的家属，也会哀悼其剑下的敌人之魂。他本希望能够放过所有作乱之人，但是因此更多的人会死去，他才会舍小保大。据说，他的人生是在不断的轮回，最终走到了历史记载的那条道路上。即便再邪恶的心灵，他也会原谅，他也会想要救赎对方（对有的人来说，死亡便是救赎）。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秦末之时，百姓只是为了吃一口饭，纷纷揭竿而起，汉高祖能从中脱颖而出，一介亭长而君临天下，朕以为他是个狠毒而绝情之人，但是这么看来，他似乎人情味很浓。那么他后来诛杀群臣时，没有吕雉从旁坚定其决心，他心中又忍受了多少煎熬。”

“文治武功之大者，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朕不如之；至于武功，朕更是萤火之光，难比皓月。”

“光武中兴，神旌乃顾，递行天讨；金汤失险，车书共道；灵庆既启，人谋咸赞；明明庙谟，赳赳雄断。书中所言令人震撼，但是没想到，真实的他是这样的人物。只能说，他遇上了最好的臣下，愿意和他一起为了那个不切实际的理想前进。难怪东汉再难恢复西汉的荣光。这样的政权，轻而易举就能被腐化。”

她似乎颇有些失望，但是并不是对我讲述的故事失望，而是这些故事没有达到她的预期。

“以前的皇帝，都是小孩子吗？权力就像他们的狗，摇着尾巴撞上去的吗？”

当时我并不明白，武则天话语的含义是什么。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武则天起身离席，我倒是没起身，不敢动，怕下一秒就掉了脑袋。

武则天在堂内踱步，隐约能听到隔壁喜兄弟筋疲力尽倒在床上喘息的声音。

“异乡人，不，马可·波罗先生，”武则天道，“你记住了，朕和你所见过的，那些小男孩皇帝不一样。朕并非天命，朕不察民心，朕却要将国家纳入掌中，你明白了吗？”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对我说这些的意义何在，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最早也是最快知道，我是一个活的记录媒介的人之一了。

在一众男性掌握国家最高权力的环境下，她能走到这个位置，正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们如果一生都在追求理想，朕不一样。朕的理想，早在十四岁入宫时就已经破灭了，剩下的，只有求生的本能了。现在，朕只是个冰冷的机器罢了。”她的语气不再温和，转向无情帝王的一面，“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谈话机会和形式了，你现在也算朕的臣下，帝国之法律，便是联系我们的纽带，明白了吗？”

“是，是！”我一个踉跄跳起来，弯腰行礼道。

“好了，朕想知道的，你也都告诉朕了。明天你还要上任吧，早点回去睡吧。我会让来俊臣派人将你送回大理寺的。”

*

武则天走在御花园中，并不在意四面吹来的冷风，她早已习惯了孤独和冷寂，不顾石凳的冰凉坐下。

到头来，依旧没有人能救她。因为她和恐惧永存，没有人会接纳她。唯一接纳她的人，也不在世上了。

“沉重的责任啊，理想无法支撑起的现实。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