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跟着鲁肃和弟弟诸葛亮来到江东文武的议事场所。依照他的性格和做事风格,他几乎不会参与文武的讨论。嘈杂,无序,无法左右,令人反感。意见不合而相互敌视,互不相让,永不妥协,从来没有站在彼此的角度看问题,又不愿意好好交流,只会操着阴阳怪气的语调内涵对面,这样的工作环境,谁呆久了都会起生理不适的。诸葛瑾有想投靠刘备的念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奈何孙家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不忍相弃。
如今比所有人都狠的弟弟诸葛亮来了,诸葛瑾也就放宽了心,等他把堂里的家伙都收拾完,自己也就可以重新回去参事了。于是,决定旁观的诸葛瑾就在进门后,站在门边,不想让大家把自己和诸葛亮联系在一起。
而鲁肃则引这诸葛亮走到朝堂中央。
大堂左侧是程普、黄盖两员老将为首的武将,右边是江东文臣,堂上坐的是孙权与步练师。孙权并不发言,而是文官次席的人站出来,仿佛没有看到诸葛亮三人一般,向孙权呈上一封信,道:“主公,臣每见主公踌躇难决,拿不定主意,故写此降书以定君心。臣僭越了。”
孙权不发言,武将次席的黄盖蓦地站起来,冲倒文官面前,揪着领子道:“步骘!你这是什么意思?主公都没有下命令投降,你连投降书都写好了!你这是买主求荣!亏你还是主公的叔子!你又何颜坐于此地!”
文官首席,乃是顾雍,因张昭生病未出席而暂时位列首席,他说到:“黄盖将军,你有几成胜算能打赢曹操?”
黄盖松开步骘,道:“元叹,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古来以少胜多的战役又不是没有!远有项羽三万破秦二十万,光武昆阳破敌四十万,曹操也是七万胜十倍于其的袁绍。你怎敢妄言此战必输!”
“不,黄盖将军,我没说此战必输,我问的是有几成把握。”顾雍起身移步大堂中央,诸葛亮注意到,他朝自己投来了个充满恶意的眼神。
武将首席的老将军是屋里唯一穿了甲胄议事的,乃是自孙坚时便立功无数的程普,他说到:“元叹,你又有什么见解?”
“方才黄盖将军说了,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少,不错,但是项羽所率三万精锐对二十万疲弱秦军,光武帝所对不过王寻这类不入流的庸才将领,袁绍曾有无数的机会能打败曹操,但他刚愎自用,不纳忠言,以至大败。纵使江东武比项羽、谋超张良,也敌不过用兵如神且拥有百万大军的曹操。我看,此战胜算,不过半成。若是要把江东三代之业寄托在这小小的半成上,谁来担负起这个责任?”
程普、黄盖皆默然,扪心自问,他们也只是因为血液里的武将之魂才主战的,但其实谁也没底。不过,太史慈嘱咐他们今天不得锋芒毕露,静观其变即可。
眼见武将一片死寂,顾雍得意地露出胜利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东文官,不过如此,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众人皆被笑声吸引去,乃是诸葛亮,这次他笑得羽扇都掉了,还要俯身去捡。
“来者,可是诸葛孔明?”
“啊,是,阁下是?”
······他刚刚没听吗?“在下顾雍,久仰先生大名。”
“哦哦哦,我知道你,蔡邕师叔的弟子。唉,可惜蔡邕师叔啊,无人能继其后志。”
“你——”
“我曾闻江南不过书生之地,直到江东猛虎孙文台,平叛扬州,抗刘表、抵士燮、拒刘繇,诸侯联军更是让董卓为之忌惮,年少的我不禁感慨:谁道江南少将才!”
诸位老将的眼中又燃起了一把火。
“而讨逆将军孙策,寄身袁术,隐忍三载,杀回江东,战无不胜,勇冠三军,人称小霸王!曹操因之而不敢北伐,袁绍居北而欲结盟,当年何等的威风!”
武将列有磨拳擦掌、大干一场的气势。
“顾先生,当今吴主可是年少英豪,你不想方法辅佐,却像投降而得厚禄,让蔡邕师叔的脸往哪搁?”
顾雍嘴角一撇,道:“孔明先生每自比于管仲、乐毅,但是以仁义著称的刘备自从得到先生,却是以不仁手段夺宗室之地,居于蛮荒,汉中得土而失其民,当阳更是被曹操像蚂蚁一样追杀才来找我们合作,敢问,管仲、乐毅会这么窝囊吗?”
在场的文官皆大笑。
“哼,顾雍先生,我听闻被我主刘备派往交州界为官的刘璋是被江东的军队杀害在荆州了。”听闻此言,孙权面露不悦,那是一次错误情报导致的误判。
“若刘备不夺西川,他又怎会过我们地界而被当成奸细?”
“哼,我主取西川乃是顺西川百姓之意,刘璋非立业之主,虽仁厚,但无法约束底下官员,百姓怨声载道。正如当初孙策夺刘繇之土一样。至于汉中,我军大胜曹军更是不争的事实,更是斩杀了曹操大将夏侯渊,这份战果,江东有人做到吗?”孙权再次不悦,想起几次攻打合肥,都被张辽、乐进、李典击退,最近一次更是被张辽八百人杀退十万人,幸有周泰护驾才逃脱。现在的情况,孙权反而想要顾雍骂死这个诸葛亮。
“当阳一战,我主不忍抛弃十万百姓,故行程拖累而被击。但是,别忘了我们家赵将军一人在百万军中来去自如,张飞将军一声大喝就吓得曹操掉头逃跑,关羽将军更是差点活捉曹操。即便被击败,我主依旧有着不屈的意志!况且,我们在当阳损失的百姓、士兵还有主母,阁下是在用这些亡魂来声讨我吗?!”
顾雍冷汗直冒,吓得后退一步,一旁的步骘都愣了。
“孔明先生!”文官席中走出一人,孙权看去,乃是有名的文士薛综,“曹操乃是统一北方,安抚乱世的汉室功臣,这次出征也是奉天子诏令!反观刘备,一直在挑起战争,实乃逆贼!我们为何要助反贼而逆汉臣?”
孙权心里想到:那我不也是汉室的逆贼吗?
“哈哈哈,薛敬文,妄你饱读诗书,享名江南,也不过腐儒之见。”诸葛亮在大堂中与薛综开始绕圈子,“照你这么说,那董卓也是汉臣,当年的十八路诸侯不过反贼罢了?董卓平何进与张让之乱,统并整个西北与中原,也算是有功于汉室了。曹操为人不仁,实现的是自己的野心,等天下一统时,定会逼圣上退位而自立!到那时,你们还有脸说自己是汉臣吗?”诸葛亮振臂挥扇,无形的攻击似乎直接击中薛综的心口,令其感到阵阵疼痛。
薛综满面羞愧,退回席去。
作为真正的观众的马可则在记录诸葛亮的每一句话,从中学习一点话术,对将来要经商的自己来说,那是必不可少的。
又一人站起来,声音低沉,道:“孔明先生好,在下严畯。”
“严先生又有何高见?”
“我们江东早与曹操议和,主公的吴王之位也是曹操保奏的,也就是说,我们主公与曹操是同等地位的封臣,我们两家间已无交战的必要,甚至把你们献出去可以得到更多。为什么,我们要放弃更多的利益去帮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人?”
“严先生这些话很现实,但现实又真会如严先生所愿?”
“从话怎讲?”
“若只是要江东交出我主,又怎会收编荆州水师并训练水军呢?”
“这只是做给我们看的,要我们识时务,孔明先生也该顺之。”
“若只是做给你们看,又为何将百万大军数月的粮草屯于聚铁山?”
“······”严畯不能对,暗自坐下。
席中再走出一个年轻人,他说道:“孔明先生,若你们真的是以仁义治世、兴仁义之师,又怎会将战火带到我江东?曹操乃是得陇望蜀之人,就算得了你们益州也不会进犯我们江东!而先生却拉我们江东下水,不觉得太卑鄙了吗?”
诸葛亮打量了下,道:“阁下莫非是袁术座间怀橘之陆绩乎?能让袁术礼让的人也只有这点见识吗?陆绩阁下,曹操一开始就是打着南下的旗号来的,目的是夺取位于赤壁的浑天仪!我主是来助吴侯,却被你污蔑!陆绩!年轻不代表你就能在公堂上胡言乱语,请你搞清楚局势再发言!”
陆绩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地坐下。
程秉起身道:“我们有什么理由信任你们,能帮我们打败曹操?以少胜多战役固然不少,但我们怎么知道,这场战斗就是以少胜多的胜利?先生真乃好大言之辈!”
“吾好大言?而非阁下实乃鼠目寸光、不识军略之人?我卧龙的名号,还用质疑?!”诸葛亮狠狠瞪着程秉,程秉倒吸一口冷气,明明他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保证,但是根本不敢继续和他争论下去,双腿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不自觉地就坐下。
张温、骆统正欲辩难,但皆欲言又止之状。武将列皆目若火炬,文官列皆冷汗直冒,竟无人敢再言。
“喂,”顾雍推了推身旁的人,“你还不说点什么吗?”
那人一直叉手胸前,从始至终闭着眼,似乎置身事外,此刻,他抬手起身,睁开双眼,走到诸葛亮面前,虽是仰视诸葛亮,但目光尽是轻蔑。
“阁下位列次席,想必是与陈琳、祢衡、张松齐名的四大名嘴之一的虞翻,虞仲翔先生吧,失敬失敬。”
“少来,你一个耕地的山野村夫,逞口舌之利。浑天仪是必争之物,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你们难道没有夺取之心?就算我们相信你,好,如果投降曹操,要死,也是我们这些有名有姓的人,百姓断不会受伤,而我们听从你的建议,就会把战争引向百姓,江东百姓将会为了战争而疲惫,江东士兵战死沙场,期盼他们回家的妻儿成为俘虏。这样的光景,是你要看到的吗?”
武将列眼中的火焰都熄灭了,连孙权也不由得点点头,身旁的步练师更是紧紧拉着他的胳膊。
诸葛亮略皱眉头,旋即消失。他用羽扇遮住脸。“怎么?说不出话了?”
“不,只是虞翻先生,战争这个东西,没有人想要去碰。”
“所以,投降吗?”
“不,绝不。”
“?你个村夫还有什么见识?尽情说出来显出你的无知吧。”
“无知?不反抗才是最大的无知。人不去与世界的不公抗争,不去争夺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无知!曹操进军江东,而你们!这就是你们的态度吗?当年群雄逐鹿,战火遍地,用武力来寻求天下,被灭亡的诸侯,哪个死前不都还是在抗争?哪个,不也是有着一颗装载天下的心?你们选择治理江东的那一刻,就意味着百姓把一切交给了你们,他们的命,他们的生活!你们就这么对待他们的信任?!什么用你们的命来换百姓的命纯属无稽之谈!这不过是给没责任心的人的托辞!不能成为屏障保护百姓的统治者,算什么?!”
“你这是置百姓于不顾!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是——”
“够了。”孙权打断虞翻,“够了。”孙权陷入了两难选择。
虞翻狠狠瞪了诸葛亮一眼。大堂陷入死寂。
“吴王,”门外侍卫前来,“张昭大人求见。”
生病多时的张昭今日抱病而来觐见,所有人都是一惊。
“快快请进!”孙权亲自离席,越过虞翻和诸葛亮,前往殿外接张昭入内,并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坐。
“吴王,臣恐不能坐在此。”
“今天你是病人,理应在此。”
“那,臣僭越了。”张昭披着厚重的貂衣,从怀中取出竹筒喝上一口热水。
待自己脑袋清醒到极点,张昭便对堂下的诸葛亮道:“孔明先生,在下请教了。”
“请。”诸葛亮恭敬地回礼。
